養龍記童話故事

1

朝陽在雲霞的簇擁下，慢慢從山尖尖升起的時候，我正在山崗上走着，突然，一架好像是飛碟形狀的飛行物從我頭頂上空閃電般掠過。接着，一張降落傘飄飄悠悠地降落在我的跟前。空降的竟是一個寫着我名字的小盒子。我頭腦裏的第一個反應是：外星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急忙開啟小盒子，上面覆蓋着一張彩色的信箋，展開信箋，上面用中文寫着：

饒遠先生：

我們知道你喜歡龍，並寫過關於龍的童話，但你並沒有見過真正的龍，你不覺得遺憾嗎?現在，我們送給你一對龍，雄龍叫“典”，雌龍叫“雅”，希望你能從它們身上得到更多創作童話的靈感。

沒有署名，也沒有日期。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玻璃罩，兩隻五寸長的小龍立即跳出小盒子。這跟我看見雕刻在宮殿上和畫裏面的龍的形象很相似。只是它們都很小，頭上的犄角還很稚嫩，一雙眼睛水靈靈地映照出它們的天真，四隻腳爪在地上走着也不太矯健，左右擺動着的尾巴看起來十分笨拙，身上的鱗片白生生的有種透明的感覺。

我把它們捧在手裏，它們眼瞪瞪地望着我，嘰嘰喳喳地對我說着什麼，我一點兒也聽不懂。典便伸出一隻前爪，把掛在脖子上的一個小玩藝輕輕按了一下，接着又在雅的脖子下面也按了一下，兩隻小龍便同時對着我說：“你好，饒遠先生!”

它們會說中國話!噢，我明白了，剛纔典按的小玩藝一定是“語言轉譯器”。有這東西，我跟它們便可進行對話了。

“回家去。”我把它們裝進小盒子，便一路小跑向家裏跑去。

2

我家住郊區，在平房的前邊，我用柵欄圍了一個園子，專門圈給兩隻小龍活動。我還騰出一間小房做了它們的安樂窩。它們有點受寵若驚。

典說：“我們在外星球，沒有這麼精緻的牀鋪，也沒有專爲我們設的小花園。”

“真的，我們住在野外，風吹雨打慣了，沒想到來到這裏變成了進階貴賓，好像我們是公子公主似的。”雅皺着眉頭說。

我哈哈大笑，說：“你們不知道，地球人把龍奉爲至神至聖，但從古至今竟沒有見過一隻真龍。現在，你們從天而降，是真正的外星龍，你們便是珍稀寶貝，便是高貴的星際賓客。”

“饒遠先生，你說錯了。”典說話直截了當，“我看過龍的族譜，據說，龍的老祖宗是在地球上。”

雅立即補充：“確切地說，我們的根在中國。”

我向它們解釋：“那是一種崇尚，一種信仰，或者說是古代的圖騰。龍是想象出來的形象。”

“可是，我奶奶的奶奶說，我們的祖先的確是從地球遷移去了外星球住的，你怎麼不知道?”雅驚奇地望着我。

我心裏十分納悶。我們的歷史書上從來沒有過關於活龍的記載，生物學的書上也不見有“龍”這種生物的解釋。因爲我手頭上沒有這方面的資料，我不想跟兩隻小傢伙爭論了，便說：“典，還有雅，我們不要一見面便脣槍舌戰了，你們不熟悉地球的情況。”

典一聽便把頭仰得高高的，眼睛也睜得非常大，粗聲粗氣地說：“饒遠先生，不熟悉地球情況的是你，我們對地球瞭如指掌。中國不是有個詩人說過‘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嗎?其實地球每時每刻發生的事情都在我們的視野裏。”

我非常驚異，它們年紀小小就顯得那麼成熟。

從這一刻開始，一個“地球是不是真的有過龍?”的問題，便常常困擾着我。

我忽然有個念頭，要把這兩隻小龍養得棒棒的，長大了，要比宮廷上雕刻的龍更威武，要比民間舞動的龍更巨大，要比人類的腦袋更聰明，使龍的傳人不再愧對真正的龍!

但真龍在我家裏的消息萬一傳開，我的家便會成爲新聞爆炸的中心，兩隻小龍也會成爲偷盜、捕殺和爭奪的犧牲品。

爲防萬一，首先，我封鎖了消息，不讓外面的人知道我養有龍，並把家裏所有窗戶裝上防盜網，小花園的木柵欄改成了又高又結實的水泥鋼筋圍牆。我要仿效現在流行的貴族學校封閉式的培養辦法，把兩隻小龍培養成爲上天能騰雲駕霧，下水能翻江倒海的巨龍!

爲了讓它們迅速長大，我突然對“營養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每天都按科學的配方買各種精細的營養品，定時定量地給它們吃喝；還特地買回來自動控制的冷暖機，使家裏保持不冷不熱的恆溫；我每天規定要它們幾點鐘聽我講課，幾點鐘才能看電視，幾點鐘才允許聽DVD，幾點鐘一定要午睡。

它們驚奇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什麼怪物似的。

不管它們什麼想法，爲了它們將來能成爲巨龍，我必須進行超前教育。我首先給它們一本正經地講了第一課：“飛翔的要領和游泳的姿勢”，我覺得作爲能飛善遊的龍，長大了一定要上得天下得海。不從龍娃娃抓起，將來還會有什麼作爲呢?

我每天關着它們在房間裏聽我的課，每講完一節之後，還用測驗的辦法管得它們沒一點空閒的時間。我看着它們急得光瞪雙眼，不停地咬筆頭的神情，就又好氣又好笑。

3

大約過了三天，典便提抗議了：“饒遠先生，我們來到地球上不是爲了品嚐蹲禁閉的滋味的，你讓我們出去，認識一下地球的天空和大海。”

雅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望了一眼天空，說：“今天的天氣格外好，晴空萬里，正好讓我們到外面練練飛，或者跳到河裏學學游泳，實踐實踐你講的理論。”

一聽到它們這樣的要求，我馬上板起臉，裝做生氣的樣子說：“這樣猛烈的太陽，把你們烤焦了怎麼辦?這麼小學什麼游泳，被水淹死了，你們還想回外星去探親嗎?”

我開啟了一把陽傘，招呼它們：“來，就在小花園裏曬曬太陽。在我的.陽傘下邊一樣能認識天空。”

它們撅着嘴巴，站在房間門口，一臉的怒氣。

我又好心哄它們：“不曬太陽也罷，我端一臉盆溫水，讓你們學游泳，好嗎?”

“不，我們要到天上，邊學飛，邊曬太陽。”典大聲吼着。

雅卻嘟嘟嚕嚕地走到臉盆旁邊，說：“這臉盆的水還不夠我們洗腳，我們要到大河裏去。”

“不行，不行，不行!”我強硬地不肯讓步。

它們只好怏怏不快地返回房裏。我馬上捧了一大碟進階糖果、牛奶巧克力和瓶裝純淨水放在它們面前：“就在家裏吃東西吧，這瑞安全，外面很危險的，千萬不要走出這所房子。”

“你是想悶死我們。”典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便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我全是爲你們好哇!”我有點委屈地說，“等到把你們喂肥養大了，我一定帶你們周遊世界去，讓地球上的人都看看，我養的龍多麼威武雄壯。那時就任你們去呼風喚雨，去翻江倒海啦。”

典和雅把身子別了過去，不睬不理我。

4

日子一天天過去，原以爲，經過我的一番精心飼養，這兩個小傢伙會長出個雄偉的體魄來，誰知，它們竟一天天瘦小下去，先是發覺它們的犄角縮進腦袋裏面去了，不多久又見它們身上的鱗片一塊塊地脫落了，身體也由原來五寸長，縮小到只有四寸、三寸，最後只剩下兩寸來長了，像兩隻不惹眼的毛毛蟲。

“你們是怎麼了，越長越不像龍了，兩隻犄角不見了?四隻腳爪也縮到身子裏面去?噢，我明白了，你們根本不是龍，而是蟲!是裝扮成龍的蟲!”我非常惱怒。

我以爲這樣會嚇倒兩個小傢伙，然後加大份量，像喂北京鴨那樣硬把飼料填進它們肚子裏，把它們喂大，撐大。

典卻比我更大聲，說：“我們本應是越長越威武的龍，是你把我們‘培養’成’了無精打彩的蟲。我們要告你犯了‘異化罪’。”

小小一條蟲，竟想告我，氣得我說不出話來。

“饒遠先生，我現在才知道爲什麼地球上的龍全沒了蹤影。”是有氣無力的雅在說話。

“地球上根本沒有過龍。”我不高興地瞥了它一眼。

5

我要用大份量的吃喝來把它們囤肥囤壯。

一天早上，我把調有38種營養素的早餐送到小龍寢室的時候，發現房裏只有兩粒稀稀的糞便，小龍的影子卻不見了。

我着急地跑到園子裏找，依稀看見泥沙地上留下的只有小龍昨天的足跡。

我把房子的裏裏外外都巡查了幾遍，突然意識到：巨龍的夢完全破滅了。

小龍走了。我敢肯定，它們不是飛着出去的，也不是跳着出去的，那麼瘦小的“毛毛蟲”，只能從門坎的縫隙裏鑽出去的。

這個晚上，我輾轉反側，不能人眠，腦子裏老是嗡嗡響着典和雅說的話：“你把我們龍變成了蟲。我們要告你犯了‘異化罪’。”“怪不得地球上的龍全沒了蹤影。”

地球上真的有過龍嗎?是什麼原因使龍消失了的呢?

我幾次跑到天外降龍的地方，希望能再次看見神祕的飛碟把裝有小龍的盒子送給我。但我總是空手而歸。

6

日子一天天過去，典和雅也慢慢在我的腦海中淡漠了。三年後，關於養龍的事幾乎完全忘卻了。我懷疑那是一個夢，或者是在幻覺中做出的一樁傻事。

但是，世事往往是難於預料的。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黎明，我剛起牀，聽見窗玻璃砰砰作響。不像是風吹的聲音，肯定是有人在敲打。我快步走到窗前，往外一看，嚇了我一大跳——兩個龍頭貼着窗玻璃，向我眨着圓圓的大眼睛。

我拚命揉着雙眼，以爲看錯了。但仔細看看，的確是龍。

“饒遠先生，快開門，我們回來了。”是典的聲音，不過這語調已經充滿青春的喉音。

“我們長大了，你歡迎我們嗎?”雅的聲音也沒有了小時候的稚嫩。

我連忙開啟大門，高興地大叫：“快進來，快進來!”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兩隻巨龍!開叉的犄角顯示出無限的朝氣；雙眼又鼓又圓，放射出青春的銳氣；滿身的鱗片閃閃發光，像披着銀色的甲冑；四隻粗壯的腳爪落地有聲，每走一步有如敲打着大鼓；魚尾形的大尾巴得意地左右擺動，使人想起無往不勝的戰旗。

我本想在家裏好好款待一下久別重逢的典和雅，可是房子太狹窄了，它們的頭伸了進來，身子卻還在外面。

“我們不進屋了，饒遠先生，我們想請你坐在我們的身上，到外面玩玩，好嗎?”典熱情相邀。

我望了一眼雷電交加、風雨大作的天空，畏縮地說：“這天氣——”

雅溫柔地說：“別怕，我們會保護你。”

我只好跨上典的背上，雙手摟着它的身子。

典起飛了。雅在我的旁邊轉來轉去，爲我遮風擋雨。

它們迎着風雨疾飛，衝破黑色的雲層，竟飛到了高空，這裏見到的太陽更紅更豔。一會兒，它們又飛身直下，撲進了大海，攪起千重浪。

我驚怕得不敢說話，一直使勁地摟着典，任憑它們帶着我飛天人海。心裏卻在嘀咕：小蟲蟲怎麼會變成了巨龍?

7

典和雅把我帶到它們居住的山洞裏，是一個非常大的溶洞。

“我們在這裏住了三年。”雅說，“我們每天不停地鍛鍊，終於把身體練得棒棒的。”

我看着這偏僻荒涼的周圍環境，問：“這樣艱苦的地方，你們吃什麼?”

典樂呵呵地說：“這裏當然沒有進階飲料，也沒有精美的食物。餓了，我們便吃草根樹葉；渴了，便喝朝露泉水。”

我不太相信，吃這些粗野的東西，會發育成爲巨龍?便說：“你們真會開玩笑。你們一定是偷偷地跑回外星球去養胖了身子纔回來安慰我。”

“饒遠先生，你這種人呀真是不可理喻。你以爲只有精飼料才能養得出巨龍嗎?”雅講起話來也變得不講情面了，“其實，我們離開你的小家園後，在廣大的天地間吸食了大自然的精華，又在天上和大海里不間斷地飛呀遊呀，世間的精氣進入了我們的身體，才使我們迅速長大。”

我半信半疑的。

典看出了我的神情，說：“從古到今，多少人喜歡龍，但大家只是把我們當作寵物畫在畫幅裏，或者把我們當作神靈供奉在神壇上，更令我們窒息的是把我們當成歷屆帝王的專利，困在皇宮裏不得外出一步。”

雅也忿忿不平地：“他們這樣做，並不是真正愛我們，而是用愛的手段來折磨我們。地球上龍的消失便是證明!”

它們的話太使我吃驚了。此時，我覺得十分愧疚：我這樣疼愛龍，結果竟是害了它們；幸好它們懂事，在艱苦的磨練中成長起來了。

我擦乾淚水，說：“典，雅，明天我帶你們到電視臺去，在全世界觀衆面前亮亮相，讓大家知道，我們地球上還有真正的龍!”

“不，我們今天便要回去了。我們來地球的期限是三年，今天剛好滿期。”典說。

“我們是專來向你辭別的。”雅的聲音又恢復了雌性的溫柔。

我激動地跑向它們，緊緊地摟摟典的頭，又輕輕地撫摸一下雅，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它們同時伸出前爪跟我握手告別，我的雙手緊緊地抓住它們不放。

它們掙脫了我的手，向天空飛去。

我無聲地揮着手，目送着它們在遼闊的藍天漸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