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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眼睛-詩歌賞析

詩歌1.42W

痛苦的眼睛

痛苦的眼睛-詩歌賞析

[意大利]但丁

由於內心的傷悲,我痛苦的眼睛

因哭泣而承受無比的災難,

現在已雙目失明,欲哭無淚。

哀傷使我與墳營一天比一天近,

如今,倘我想把我的愁悶消散,

我只有用言語宣泄心頭之悲。

我記得,我曾和你們淑女之輩,

談起我的女郎,當時她還健在,

我情願同你們傾訴衷腸,

而不願跟別的人說短道長,

因你們這些女人,慈悲而和藹。

我談起我心上人時淚水汪汪,

因爲她如此突然地昇天而去,

讓愛神同我一起分享悲苦。

此刻,貝雅特麗齊已上九天雲霄,

在天使享受寧靜處一起生活,

並與你們這些女士永久別離。

不是寒冬的冰霜把她凍倒,

也不像別人,死去是因爲發熱,

而是因爲她儀容秀美,生性仁慈。

華光從她的溫文謙恭裏升起,

它以驚人的威力,直上雲天,

連天主也爲此而驚歎不已,

因此天主抱着一種甜蜜的希冀,

要把她召喚到自己的身邊。

他召她前來,讓她離開人世,

因爲他看到塵世是一片污濁,

不配擁有這樣一個珍責的尤物。

一個非常聖潔的芳魂,

從那秀美無比的形體中解脫,

它在天國裏面顯得光彩熠熠。

誰一提到此事,誰都痛哭失聲,

否則便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壞傢伙,

心裏沒有半點兒仁慈的痕跡。

有的人天分很高而心地不潔,

無法想象出她冗美的品德,

但卻禁不住爲她痛哭流涕。

他十分悲哀,而又痛苦無比,

他長吁短嘆,真是悲痛欲絕,

沒有一星兒安慰在他心裏,

他在內心有時似乎看見,

她生前的情景和如何離開人間。

當我懷着沉重的心情,想起

從我的心頭剝奪走的東西,

我就十分悲傷,深深嘆息。

我想到死亡不知有好多次。

這樣一個甜蜜的慾念來我心裏

它使我的臉色,頓時變異。

當我深深地陷在幻想裏面,

這樣的痛苦進入我每一部分,

我感受的哀傷使我渾身震顫。

我以爲自己的容顏完全改變,

由於蓋愧,我已遠遠離開人們。

於是我悲痛萬狀,淚水漣漣,

問貝雅特麗齊;你是否已死去?

當我召喚時,你卻把我安慰。

在我孤獨的時刻,我多渴望

爲哀傷而哭泣,爲痛苦而悲嘆,

誰看到我,也會抒發沉痛的情懷。

我的景況就是如此,一當

我的女郎走向新世界的一方。

能說這件事的人,口可張不開:

我的女郎們,儘管我有心願在,

卻無法把自己的情形傾訴,

辛酸的生活已使我心力交瘁,

生命的活力已經完全消退,

人們看到我的臉同死人相彷彿,

似乎都對我說:我不要你。

不管我如何,女郎總敝我臉容,

我希望再能得到她的恩寵。

悽切的短歌啊,出去哀訴吧,

並去把仕女和閨秀找尋!

往日,你那些姊妹們,

也曾經常給她們帶來歡愉,

而你啊,你是悲傷之女,

憂鬱地走吧,同她們一起安身。

(錢鴻嘉譯)

【賞析】

《痛苦的眼睛》取自《新生》的`第32章,是但丁在知曉貝雅特麗齊逝世的消息後所寫的一首詩。根據但丁自己在這首詩裏的描述,他當時處於悲痛萬分的情境中,在長時間的哭泣後,覺得流淚已無法宣泄自己的悲痛之情,必須要藉助於“言語宣泄心頭之悲”。這首詩採用了“雅歌”(canzone)的形式,雅歌本是普羅旺斯抒情詩常用的詩體,自西西里詩派繼承了普羅旺斯抒情詩傳統之後,雅歌在13、14世紀的意大利詩人中間頗爲流行。

全詩共有六個詩節,可以分爲三大部分。第一詩節爲序詩,交待了詩人爲何作這首詩的原因以及他向何人傾訴。但丁在這裏特別說明,他不願與其他人談他的女郎,而只願與“你們淑女之輩”“傾訴衷腸”。這是值得注意的一個現象。在《新生》中,但丁從第十八章開始有一個明顯的轉折,前面章節所收的詩基本上是向貝雅特麗齊本人說話,用的是第一人稱“你”;而之後章節所收的詩則基本上是向他人(特別是第19章中所提到的“慧解愛情之女士”)說話,提到貝雅特麗齊時則通常用第二人稱“她”或“我的女郎”來指稱。這一轉變其實就已經預示着但丁已逐漸把貝雅特麗齊從生活中可觸可感的人轉化爲一個符號,一種精神上的象徵。因此,我們甚至可以說,貝雅特麗齊的死其實是但丁在潛意識當中所期待的(一個較爲明顯的證據是,但丁曾在第23章中描述了自己夢見貝雅特麗齊之死),肉體的消亡正可以促成靈魂的昇華。

這種猜想也確實可以在第二詩節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證。在這一詩節中,但丁解釋了貝雅特麗齊去世的原因。但丁在整一詩節中所強調的就是,貝雅特麗齊的死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世俗的死亡,相反,她的死是促成了她的新生。整個詩節中出現最多的意象就是“上升”,並且但丁還對塵世卻表現出一種鄙夷的態度,沒有絲毫的眷戀之情。總之,但丁在這一詩節中所表現出來的情感與其說是悲痛,不如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歡喜。

第三詩節描述了衆人對貝雅特麗齊之死的不同反應。有的人痛哭失聲,但有的人並不如此,於是但丁認定那些無動於衷的人是“鐵石心腸的壞傢伙”,而造成他們如此的原因是他們“無法想象出她完美的品德”。與之相對應,那些痛哭失聲的人是因爲他們“內心有時似乎看見,/她在生前的情景和如何離開人間”。這是這首詩的奇特之處。一般來說,悼亡詩本應是宣泄詩人個人的情感,但是但丁在這裏卻寫到了他人的反應,並且還要以他人是否能夠理解貝雅特麗齊作爲判定其道德水準的尺度。這就跳出了一般悼亡詩的既定模式,而具有了宗教詩的味道。貝雅特麗齊具有了如耶穌般的神聖性,信仰耶穌者即是善的,不信者不能得救,這一詩節可說正是這種宗教教義的重新演絳。而在這種演絳中,貝雅特麗齊身上的神聖光環進一步得到了增強。

第四、第五詩節是但丁個人對貝雅特麗齊之死的體驗。這兩個詩節的主題是“死亡”。悲傷之中,但丁想到了“死亡”,希望能以此結束痛苦,故“死亡”成了“甜蜜的慾念”。但問題是,教反對自殺,認爲這是瀆神的行爲,故但丁轉而又容顏大變,並且感到羞愧而遠離人羣。因此但丁只能獨自默默忍受這份痛苦,他無法向他人言說自己的情形,最終造成一種“雖生猶死”的狀態,以致遭到了世人的遺棄。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貝雅特麗齊對但丁卻是愛護有加,當但丁向她呼喚時,她給予安慰;當但丁見棄於世時,“不管我如何,女郎總瞅我臉容”。因此,這兩個詩節的主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又是“拯救”。這與第二、第三詩節形成了呼應,如果說前兩個詩節是把貝雅特麗齊推上了“女神”地位的話,那麼這兩個詩節描述的就是“女神”拯救她的信徒。

最後一個詩節爲跋詩,是詩人對自己所寫的這首詩說話,這是雅歌的特點。雅歌作爲普羅旺斯抒情詩的常用詩體,多是歌頌愛情的,格調歡快,故但丁在詩中說它往日曾給仕女和閨秀們帶來歡愉,不過但丁的這首雅歌可謂是一首別有特色的雅歌。這首詩不僅是一首悽切的悼亡詩,而且可說是一首感情真摯的宗教詩。但丁的感情是複雜的,傷感簽名,他對貝雅特麗齊的逝世一方面感到悲痛萬狀,生不如死,另一方面卻又感到貝雅特麗齊是完成了成爲“女神”的最後一步,正式成爲了自己的引導者,這其實已經趨近於貝雅特麗齊在《神曲》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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