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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歷銘詩歌: 下午伴山咖啡

詩歌1.99W

詩人小傳:

蘇歷銘詩歌: 下午伴山咖啡

蘇歷銘,1963年生於黑龍江省佳木斯市。畢業於吉林大學,留學於日本筑波大學、富山大學,主修宏觀經濟分析。投資銀行資深專業人士。著有《田野之死》《有鳥飛過》《悲憫》《開闊地》等個人詩集,以及《細節與碎片》隨筆集。

推 薦 語: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接地氣的詩人,這注定了他書寫的姿態是緊貼着地面展開的。因爲,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離地心最近的時候,恰是我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那時候,我們明亮、澄澈,眼神裏沒有一絲雜質;那時候,我們不認爲泥土和廢棄的紙片是髒的,不認爲棉花和穀穗是卑微的。那時候,萬類霜天競自由,我們是自然界裏的一株無聲無息的草,或是一縷自由自在的風。因爲那時候已經不在,個人的歷史在時間中成爲被遺忘的美好,詩人蘇歷銘幫助我們喚醒了生命和身體中最初的也是最純真最無邪的那種美好。

夏 午 伴山咖啡

放下筆,端詳桌上的檯布

在粗綵線的縫隙間,想找回上次遺落的青絲

它那麼細,不會被風帶走

一個晚上,我在尋找青春的證據

多年之前,我和一夥人

放棄既有的石階

在叢林中攀緣而上,我們一路高喊

山巒間迴盪着昂揚的巨響

無意間我找到一根火柴

輕輕一吹,潮溼的紅色磷頭

脫落在潔白的餐布上

用手來按,它頃刻

變成一滴鮮紅的血 吊腳樓上

越是夜深,吊腳樓下的流水

越是發出湍急的水聲

索性沏茶獨飲,瑣事放入水中

任由思緒肆意馳騁

對岸燈火熄滅之後

我把茶桌上另外幾個空杯子

全都斟滿春茶,把散落四處的另外幾個我

喊在一起

他們是不同的我

帶着各自的面具混跡於迥異的江湖

風塵僕僕,倦意而來

以爲他們會相擁痛哭

圍坐在異鄉的午夜

卻一語不發 龍脊梯田

那些自下而上的水田,彎曲而又狹長

像是掩藏於民間的彎刀

被水牛經年耕耘的影子打磨出幽怨的冷光

鋒利,且霍霍作響

我不知道哪位英雄能起身抽刀

壯漢們跟着抽出所有的刀

從山上殺向山下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恍惚間感到彎刀都飄在空中

伸手即可握住

我卻無力擡起手臂

看一把把彎刀劃破初夏的陽光

削土豆皮

把放在陰涼處的土豆挪到陽臺上

然後坐在木凳上

削土豆皮。那些凹陷的傷疤和裹挾泥土的

斑點

被我逐一削去

手指粘滿水性的澱粉

尤其是左手的食指

在陽光下閃現白色的光芒

削好皮的土豆裸露着青嫩的肌膚

在空氣裏皸裂出新的傷口

不易察覺。有些疼痛

是在不經意間演變成一場悲劇

在熱油的烹炒中完成順理成章的謀殺

在削土豆皮的時間裏

陽光燦爛得有些假

本想削出三個土豆

卻不知不覺把籃子裏土豆的皮

全部削掉 初夏的暴雨

雨滴抽打玻璃,一陣緊過一陣

讓我又想起某夜的槍聲

那晚閃電照亮鬆雀遺落的穀穗

喚醒隱藏的心靈

潮霧蒸騰,血滴在街燈下

鑿碎頑固的街石

我死在那個夜晚

青年瞬間衰老,獨自清洗致命的內傷

血痂殘留於肌膚之內

每當暴雨傾盆而下,我的眼前

晃動着當年四散潰逃的人

驚恐的、憤怒的、無奈的表情

在閃電中凝聚爲一張張喑啞的嘴

現在,暴雨澆落枝頭的青杏

泛起角落躲藏的贓物

夏蟬瞬間閉嘴,只有青蛙的叫聲

越來越高亢

它們迎着暴雨吼出內心的吶喊

最終蓋過激烈的雨聲 釘 子

從今天起我要收集掉下來的頭髮

把它們一根根地淬鍊成釘子

黑色的,釘在白色的牆上

直到牆體佈滿釘眼,轟然坍塌

白色的,釘向漆黑的夜空

把黑暗變成通透的紗窗

我的身體長不出多餘的器官

真想長出第三隻手

偷回逝去的光陰

讓自己一直幼小下去

無須用白髮劃亮黑暗

我再重新長大 上午的聲音

先是聽到稚童的尖叫

滑板在水泥路面上硌出來的怪響

老者一聲高一聲低的呵護

麻雀們就飛散了

圍牆外的汽車倉皇遠去

我能分辨出卡車和轎車的差別

偶爾有人按響喇叭

是覓食的野狗又在穿越馬路

它們總是急不可耐

以爲天天能搶到骨頭

陽光漫過地毯的時候

聽見高跟鞋的脆響

她在電話裏的聲調逐漸升高

索性高聲咒罵

號哭後雜亂地走遠

整個上午,只聽見一聲巨響

昏昏欲睡時

我把一本厚重的歷史小說

碰落地上 鬆 針

似乎比空氣還輕

松針的飄落,比其他秋葉緩慢

在北風的旋渦裏

忽高忽低地尋找落腳的場所

我恰巧經過,從頭頂到肩頭

從衣襟到腳面

落滿金黃色的松針

它們把我當成走散的親人

不停地落,令我不敢邁出離開的腳步

它們柔軟得失去刺破盛夏的鋒芒

多像江南的蠶絲,遊織於暗色的湖畔

把大地變成壯美的錦繡

真的不忍離去

攤開的掌心裏,它們在不停地跳躍

渴望回到寂寞的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