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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瞼散文

散文1.38W

天空放晴,樓後野菊花開得正好,趁機剪了一捧,安於瓶中。

低瞼散文

那天寫《深巷賣花聲》時,用了“低瞼”一詞。我用它形容人家,“ 低瞼的人家”,一個極好的朋友覺得不妥,建議改下,我不捨,也找不到合適的詞替代,便留下。好像與其相識甚久,如樓後的菊花,一直都活在那,再自然不過了,是不是杜撰就不知道了。

低瞼當然不是低眉,低眉是指古之女子溫順柔美的樣子,衣褶飄帶間自是香風細細,現被許多人咀嚼,已然無味。就像於林徽因,於百歲老人,於旗袍於布衣,於雨巷甚至於枯寂於樸拙於大美,都是一路趕場子,熱鬧的很。我也曾在裏面忽悠,看着被自己引用過的事和話,同樣也被無數人引用,再回頭看己文,已然作翻。話說三遍何止淡如水,簡直連思維都成了贗品,有人云亦云之嫌。兩百多年前,寶釵就用土定瓶供菊,探春就喜歡柳編的小籃,竹摳的香盒兒,泥垛的風爐兒,囑寶玉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帶來。今人再反覆翻炒,已無新意。

“瞼”是皮之意,不雅。低瞼,是指眼皮輕輕垂下,一排美麗睫毛也就順勢遮住了眼眸,這是我喜歡的狀態,如新嬰熟睡,安靜乾淨。湖北有句話叫“眼皮子淺”,意指沒見識或見識短。眼皮子太淺,自然合不攏,一些不該看到的事看到了,一些不該盯住的東西盯住了,一些不該比的人在心裏翻騰了。所以老僧打坐是閉目垂瞼,唸唸有詞的。眼簾一關,風雨即息,外面的聲色犬馬,黃沙綠浪也就與己無關;內心的古井深月,淡枝淺蔻自然也就於世無染。一旦輕啓,也是一豆如燈,世事洞明,知道城上之人來來去去都是爲何。

實際我更喜歡那些不用唸唸有詞,就心如止水的人,平靜溫和,風雨不透,乾淨到花不沾衣,泥不點褲。這樣的人適合並肩出去走一走,選個乾爽的天,踏着蕭索的落葉去曹雪芹故居,陽光一米,便可穿透層疊的歲月;找個翠微飄雪的日子,去菡萏亭,聽殘荷斷雪,孤舟蓑笠,古道中蕭蕭背影自有清梅的風骨。天地之大,不需要太多的盛氣,孤獨就好。靈魂無恙,何以安放,只能留給自己,垂瞼又好,多了都是褻瀆。

那些鄰里住着,樓房一定比別人多砌一層,臺階一定比別人擡高一級,甚至連雨水都要流到別人家的人,不能說喜歡和不喜歡,但知道定是心浮氣躁,目光狹窄之人。很喜歡一些朋友,孩子上不上大學,也不見抱怨,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更不說沒考好之類的話。別人說啥也無關緊要,自己和風細雨地活着,孩子在哪都是自己的嬌嬌寶貝

所以我喜歡的人家,自是落木垂花,門臉低瞼的,雖不至古樹繞徑,書香通幽,但在桃紅瓦灰的牖內,尚需紙黃菜綠,粥軟人溫。不用“竹籬茅舍自甘心”,甘心二字已是多餘,稍嫌做作。清風明月滌塵,流雲靜水浣心,啥日子便是啥日子。別人的瞳孔其實沒你,你的瞳孔也不必有人,有,也是在別人身上找尋自己!

昨天有人轉貼,價值五億豪宅曝光,藏於拙政園旁,毗鄰獅子林,京杭運河蘇州護城河段,也着實令人驚慕一番。大門尺寸直逼紫禁城,裏裏外外也算雅緻,雕花細節純手工,男主廳、女主廳、紅酒廳、書房,室內游泳池等,一應俱全。有朋友評論“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自己看了半天,覺得做會議場所頗佳。百年紫藤雖尋了兩年從安徽運來,但還是少了流動的光陰,斑駁的日影,庭院偌大,夫妻難得一會,自然又減了小菜素粥的甜蜜。中國人歷老蝸居,一旦闊朗,不說襲歐,想着婚姻制度,計劃生育再放開點纔好,就可以真正復古一把。一笑!我這也是無聊讀帖,純粹淡話。那些想比大小的,儘可以一試。

前天芳來電話,我已睡下,知道這一講就是兩個小時,無非東拉西扯,在彼此身上憶憶舊。我們把全班的女生像電影鏡頭樣過了一遍,每個人用幾個字就能概括。說到一位女同學卻停住了,我說那時我最喜歡看她,心智聰,有修養,細語溫聲,若柳飄飄。“你別說!你這一說還真是那樣!人家現在也是像玉樣活着,人衣得體,話也比我會說,事也比我會辦,車也比我會開。”芳連聲道。實際那時我們只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孩子,但並不影響審美和判斷。那個女同學我已三十多年未見,但我知道她還那樣,非常女人。在後來的生活裏包括屏幕裏的主播演員名角兒,都沒那個味。有些人天生就土,追着趕着都不行。人家天生就洋,這種洋是胎帶的,學不來的,不是時髦,是雅!十幾歲正是一個自我膨脹炫耀在乎別人目光的年齡,很多同學燙頭,穿喇叭褲,擺pose,瘋鬧,甚至扯皮,自卑或自戀,生怕別人的瞳孔沒自己。但她從不,只是永不過時地活着,給旁人留下的印象最深,最美。

很多年後,我總結這樣的人是眼睛裏沒人,不妒不比,心中自然就沒刺,不管外面風霜雨雪,自己就那麼細皮嫩肉地活着,該咋地就咋地,連不屑都沒有。就像一個朋友說的“不屑”都是比了,都是爭了,還是留了痕跡。所以我總說她有扶風之美,勝在本然!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外於內的聯繫。那麼眼瞼就是最美的窗簾,開合全由自己。低瞼是一種安靜的心靈狀態,不染灰塵的方法,僅此而已。

不覺中,天又陰了下來,開始落雨,幸虧捧回一捧碎菊,可以在溫室裏輕瞌慢睡,陪我打字,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