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薔薇盛開的夏散文
河岸邊長着野薔薇,枝繁葉茂,綠蔭深濃。單瓣的花,白色,樣子清純,有盈盈淡香,飛上枝頭,裝飾着花間枝椏淺然清夢。
花纔開好,惱人的蟬聲漸漸歇了,冰鎮西瓜老少咸宜,井水和河水都比自來水要涼的時候,村人便知,夏天要來了。
夏了,村裏的姑娘到河邊洗衣,不用杵砧,用手洗。衣物放在桶裏搓起泡沫,再揚到水裏漂一漂,揉幾下,撈起來,擰乾,晾曬,摺疊。
新洗的衣物,換在身上,流水、陽光與洗衣皁的味道糅合在一起,讓人覺得無比貼心。就喜歡這樣清爽自然的氣息,一路隨行。
記憶裏的從前,河水是清澈的,清可見底。水裏有魚,細長細長的銀條兒,好像永遠也長不大。竹子落影在水面,風一吹,就皺了,漣漪也亂了。而陽光,碎成耀眼的薄片,灑在林木間,閃閃爍爍,照得人睜不開眼。
媽媽有時也到河邊洗衣,我跟着。脫了鞋,在沙子上走來走去,吃完一袋酸酸的三華李,便洗了手,挽起褲腿,站到水裏,沙子從足下流過,酸酸癢癢的,風從指間穿過,清涼無聲。
許是因爲河邊水土好,植物都長得熙熙攘攘,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爬蔓的,寄生的,俊秀的,潦草的……滿眼都是綠,鬱鬱蔥蔥。
唯獨野薔薇枝頭綻放着一朵朵白,冰清玉潔的白,開在夏天,養眼,養心,養靜氣。
我就這麼看着它,隔着陽光,隔着流水,與風,兩相無話。
她只當我是看什麼看呆了。我指給她看不遠處開着白色花的植物,問,那是誰種的?她說,野生的,風吹來它的種子,淋點雨它就生了。
野生的好。我跑去摘野薔薇,不要人應允。儘管小心翼翼,可還是扎傷了手指,沒有流血,只是微微的有些痛,我回頭看她,沒有被她注意到,不免失落。
手裏捧着四五朵,如雪一樣的素白,坐在石頭上,腳埋進沙子裏,撿一朵最輕巧的花兒別在發上,心裏喜歡到不知如何是好,全然忘了指尖刺傷的疼。
花瓣一片一片摘下來,疊在手心,很輕很輕。我喜歡的許多花,都是輕的,顏色輕,香味也輕,像野薔薇,一吹就飛散了,翩然,寂美。
這讓我想起更小的.時候,有一次和她去看粵劇,演的是《竇娥冤》,那個悽苦的女子被拖出去斬首,血濺在白練上面,天空忽然飄起雪,悠悠的,落得好慢,好慢。
未若柳絮因風起。時值六月,我尚不解一齣戲的內涵,但分明,雪落紛紛那一瞬間,整個戲棚子都靜了。他們說,那齣戲演得好真。
然而,六月的天怎麼會下雪呢?我不明白,即便六月飄雪,那麼熱的天,雪也會融化,最後變成雨落下來。
我想告訴她,夏日裏的野薔薇,是不會化的雪。
那個低眉洗衣的女子,專注而認真。她用手背拭去額上的水滴,撈起一件白襯衣,像撈起一段輕柔的月光,溫雅,嫺靜。
隔着光陰回看,她那時多麼年輕,頭髮又黑又長,編了辮子,紮上紅頭繩,日日布衣素顏,那種美,不精緻,也不隆重,但是樸實、素真,讓我念唸到如今。
後來我寫在文中的煙火女子,身上多少有點她的影子,洗衣,做飯,種菜,煮湯,織圍巾……安於平凡,又樂於平凡。
她不知何謂“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但與他相親愛,安於南方以南,一粥一飯一盞茶,亦有尋常喜樂。
只是,當我開始懂得她的時候,日子老了,她也老了。
河岸邊的野薔薇散落在那年夏天,慢慢拓上蒼然的底色,慢慢薄涼如水……
(原創作者:秦淮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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