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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棵草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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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搬進了城裏。在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農村,這其中也包括我最初參加工作的八年光景。毫不誇張地說,莊稼地裏的活我都幹過,雖然我乾的並不是很出色。

我是一棵草的散文

春天,我跟着父母去播種。雨後的沙土地上坑坑點點,像極了馬蜂窩,踩在上面,鬆軟而有彈性。路畔的小草已經長出來了,綠油油的,給每塊田都鑲上了一個綠框框。地頭的楊樹披一身鵝黃,略顯柔嫩,透着破繭抽芽後的虛弱。播種時,我喜歡光着腳。踩在泥土上,一股沁涼倏地從腳底直竄全身。我知道,那是春天土地新鮮的氣息。我也澆過地,給甦醒的麥子澆開春後的第一茬水,我負責尋溝的任務。這活兒看上去簡單,其實並不容易。溝是高於地面的土溝,由於長時間閒置不用,老鼠便在這裏安了家。水流過時,就會從老鼠洞慢慢地滲出,如果發現不及時,這裏便會衝開一個大口子。每回澆地時,都會衝開一兩回。我奮力地用鐵鍬向口子上扔土,水流急,土站不住。我只好從四外搜尋些樹枝子玉米秸,橫在口子上,然後再填土,這才把水堵住。這時,再看看自己,已是滿頭大汗,渾身是泥。但看着汩汩的溪水唱着歡快的歌,一路飛奔,心底也是由衷的快活。

夏天,我割過麥子。俗話說“麥熟一晌”,麥子不等人。每回起牀,都是父親叫醒我的。那時,也就是凌晨兩三點鐘,屋外青虛虛的,天上的星星還玩的正開心。我們到了地裏。夜色下的麥田像塊齊齊整整的大蛋糕,正等着我們把它吃掉。我和父母一字排開,揮舞起鐮刀來。慢慢地,陣勢就拉開了。父親在前,母親居中,而我則被落在了最後。麥子收完後,拉回去,鍘掉麥根,脫完粒,開始曬場。麥收時節,七月流火,如果有一兩個響晴薄日的好天兒,麥子就可以入囤了。但是,往往天公不作美,天邊捲起一團烏雲,滾過幾聲悶雷,我們就得趕快搶場。搶場最累人,一會兒都不能歇,一口氣也不能喘。等我們把麥子蓋好後,雨點也噼噼啪啪的下來了。我們跑進屋裏,癱坐在牀上。父親說:“還好,總算及時,這一季的糧食纔沒有打了水漂。”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所有的莊稼都趕在這個季節報道成熟。所以,在秋天,我乾的活也最多。我收過花生。大片的花生地猶如波瀾不驚的淺海,下面藏着數不清的寶貝。而我累得腰痠腿疼,卻也只能取其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父母收穫了。我拔過黃豆。清晨,我去地裏。秋夜的露水打溼了飄落的黃豆葉,踩在上面,好像踩在柔軟的宣紙上,等拔完整塊地的黃豆,我的鞋和褲腳已經被踏得溼漉漉的了。我割過芝麻。芝麻上生長着芝麻蟲,這是一種害蟲,湛清碧綠,碩大無比(與其他肉蟲相比),肉乎乎的,看了讓人全身發毛。每回割芝麻時,我都會小心翼翼。我刨過紅薯。刨紅薯前要先拉斷紅薯秧,受傷的紅薯秧會留出白色的血,稠稠的,粘在手上,好幾天洗不掉。我最不喜歡掰玉米。茂密的玉米地像密不透風的青紗帳,斜刺裏的玉米葉像架起的刀陣。掰玉米時,人就像在刀陣裏穿行,玉米葉劃拉得胳膊血印斑斑,像起了一胳膊痱子,又癢又疼。

我喜歡冬天,冬天最愜意,因爲冬天活兒最少。大自然是公平的,它更懂得文武之道,張弛有度。於是,閒下來的人們開始相互串門。我記得,那時候,家裏經常來客人。父親和他們說話,母親則會把炕燒得熱乎乎的,還會炒幾個小菜。然後,父親邀客人們坐在炕頭上,邊吃邊聊,想吃多長時間就吃多長時間,母親也不會像往常那樣催促了,因爲眼底下沒有要緊的事情等着做了。我則坐在旁邊,側耳傾聽。那時我就想:其實,做個農民挺好的。

現在,我經常帶着女兒回家,去探望她的爺爺奶奶,也讓女兒看看她的爺爺奶奶現在還在堅持種地,並告訴她,她的爺爺奶奶過去就是這樣供她的父親上學的,現在又開始“供我的大孫女將來上大學”(父親語)。我還帶着她去地裏,我們幹活,讓她自己去玩。玩土,玩沙子,玩小蟲子,想玩什麼玩什麼。我不擔心她會弄髒了衣服,也不擔心她的安全。既然土地能生長出莊稼,那麼,還有什麼比土地更乾淨,比土地更安全的地方呢?

我還帶着她去看麥子,讓她親眼看看麥子的模樣,這樣,在以後的生活中,她就不會鬧出把麥子當成韭菜的笑話了。我還在微風拂過時,告訴她,那隨風起伏的麥子演繹的就是“麥浪”。我領着她去我家後院,指着小毛驢說,它可是咱家的'好幫手,能幹許多的事,你可不能因爲吃過幾回驢肉火燒,就武斷的認定,它和豬一樣,天生就是殺來吃肉的。我還順便讓她看看家裏養的豬。我不能讓她在以後遇到難題時,別人冒出一句“你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她真的會目瞪口呆,茫然無措。

我在這個城市已經居住了六年。六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它完全有能力改變一個人。但是,它沒有改變我,或者說,我沒有被它改變。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幸運,還是我的不幸。六年的時間,我依然沒有堅定要融入這個城市的決心,而這個城市也沒有充足的理由順理成章的接納我。我似乎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這個城市和其他的城市幾乎沒有區別,也有繁華的外貌,熱鬧的性格,但是,這些都與我無關。這裏有森林般的高樓大廈,而我需要的只是幾十平米的空間來供我安身立命;這裏有迷人眼的商品,而我需要的只是維持日常生活的普通用品;這裏有蛛網狀的道路,而我只需要其中的一兩條能夠讓我順利的往返上下班;這裏有螞蟻似的人流,而其中我認識的或者認識我的,又有幾個?但是,老家的人卻不這樣認爲,他們認定了我已是一個城裏人,是城裏人,就一定人脈廣,路子寬,於是,他們有了棘手的事常常來找我,他們認爲我能替他們辦到。可是,多數時候,我不得不抱歉地說:“我辦不了”。那一刻,我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真的怕傷了他們的心。回到老家,我最愛聽的就是鄉親們對我說:“走了這麼多年,你一點兒都沒變。”聽了這話,我直想掉眼淚。

這兩年,我喜歡寫點兒東西,其中染指最多的也是我的家鄉,家鄉的事物。這些粗糲的文字,顯然不成熟,但我也喜歡時不常地拿出來看看,就像一位農民喜歡時不常地端詳他親手種出的一粒粒的糧食,虔誠且莊重,羞澀而又欣喜。我彷彿能從那些文字上嗅到泥土的清香。家鄉那茂密的莊稼,那飄搖的炊煙,那親暱的鄉音,那熟悉的身影,都已經刀鑿斧刻般,深深地嵌進了我的腦海裏,任何的風吹雨打都不能把它們銷蝕。有時,我也想寫寫我居住的這個城市,寫寫我周圍的人,以及發生在我身邊的事,然而,每念及此,原本還暢通無阻的思路戛然短路了,原本還活躍異常的思維瞬間卡殼了。我不得不掐滅這些念頭。看來,我作爲農民的情結太頑固了。

其實,我明白,我就是一棵草,我的根已經深深的紮在了泥土裏,離開了泥土,我連一棵草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