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您還好嗎的散文

天涼了，母親，您在那邊冷嗎？

母親是在她八十二歲生日之後一天去世的，心臟衰竭，住過兩次院，但終究沒能挽留得住，走得很快。她先是坐在牀上，接着向後一躺，然後出了一身大汗，大姐和三姐把她扶起來，坐了不到一會兒，軟綿綿地側臥着躺下了，然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母親在的時候，我覺得無所謂，甚至偶爾還很煩她有很多不好的生活習慣。她總是捨不得用水，用淘過米的水洗碗，再去洗抹布；她總是將扔掉的紙盒撿回來，堆在家裏，連喝完牛奶的紙盒子也捨不得扔；她總是從窗子裏向樓下的垃圾桶扔垃圾，還說扔得很準；她總是不願將吃剩下的菜倒掉，然後她每餐都吃陳菜；她總是等我回來吃飯，而寧願自己餓着……我曾爲母親這些不好的習慣無數次指責過她，她總是默默地垂淚。而今她走了，我再也沒有機會指責她了，輪到我默默地獨自垂淚了。

母親是1936年陰曆2月14日出生在臨近長江邊上的一個叫邢馬咀的小村子裏。外公原是大戶人家，因遭遇土匪，迅速地衰敗，外公就帶着帶着母親搬到外婆的孃家，一個叫慶家院的村子裏居住。母親是獨女，父親在和母親結婚後，也搬到慶家院這個村子裏去了。據父親生前說，外公是粗腿，但很勤勞，外婆很精明。父親和母親在外公外婆去世後，帶着我的大姐、二姐搬回了老家鄭村，原因是“共產風”時，我的兩個哥哥餓死了。搬回老家後，有了三姐、我和小妹的出生，之後還死掉了一個小妹妹。所以父親和母親一生生育8個兒女，育成5個，死掉3個。父親是在1997年春天賣掉老家的房子和母親一道隨我過的，可就那年年底，父親因腦溢血病倒，搶救過來後已經是半身偏癱，第二年的夏天，我因工作調動，調回老家，父母又隨我搬回老家的鎮上。父親是2000年清明前去世的，三年後我調到縣城工作，買了新房，年底母親和妻子女兒一道搬日新房，母親一直與我們生活在一起。

母親每天總是很早就起牀，熬好稀飯，攤好煎餅，煮好雞蛋，熱好小菜，等着我們起牀吃早餐，母親攤的'煎餅堪稱一絕，用雞蛋和着麪粉，很均勻能一整塊地起鍋，薄薄的，黃黃的，很脆，很香；母親會無聲地我們換下的衣服分類，用溫水泡透，然後一件一件地用手搓，清水後再用洗衣機甩幹，她一生愛乾淨，做得一點都不含糊；母親會將我們買回來的菜一根一根地分揀，母親的豆腐乾子切得很細，一手紅燒鯽魚燒得極有味道；母親會將家裏的幾隻垃圾桶裏的垃圾收拾得乾乾淨淨，再用塑料袋套得整整齊齊……母親十幾年如一日，無怨無悔，直到女兒上大學，我說：你可以退休了。於是家裏請了鐘點工，可母親卻很失落，總是圍着鐘點工轉，總想伸手做點什麼。母親她並不知道，她老了，腰身越發地佝僂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記性也不大好了……

母親的一生，在父親和我的強勢下，總是逆來順受，她像麪包一樣吸收了父親的怒火和我口無遮攔的指責。在最艱難的歲月，她總是將最好吃的給父親，哪怕是一碟炒雞蛋；她總是在我欺負姐姐們的時候，護着我，教訓姐姐們。她看着我高考沒考好離家外出打工，獨自在竈臺下哭泣抹淚。她想我繼續讀書，挑雞蛋到城市裏去賣，低聲下氣求人；她會把挑雞蛋賺來的幾塊錢塞到我手裏，讓我買點好吃的；她一步一個頭磕到山頂，求菩薩保佑我一生平安……

母親一生與人爲善，在她的心中，這個世界上沒有壞人；母親倖福感極強，總是笑呵呵地，逢人就說，兒子好，媳婦好，孫女好，女兒女婿和外孫好，無一不好。她慈祥的面孔，像陽光一樣照亮人的內心，孩子們極喜歡和母親在一起玩。是的，母親老了，也變成孩子了。

母親的房間，在她去世後不久，我迅速地將之收拾爲我的書房，我試圖不去想母親，可我現在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母親已經深深地藏在我的心裏，融入我的血液裏，活在我今後的生活裏。

母親，我把您和父親合葬在一起，父親生前雖然很強勢，但是他對您好，一生都在遮護着您。我把您們葬在老家那塊高高的山坡上，能看到遠方，也能看到我們。我在您們墳後栽了一顆大樹，天熱時，您們就在樹下乘涼；天冷時，還有父親溫暖着您，我把您還給父親了。

母親，我喜歡文字，卻極少爲您寫詩，下面這首詩還是我去年生日時偷偷寫給您的，題目叫《寫給我苦難而溫厚的母親》，您不懂沒關係，兒子我讀給您聽——

那麼多的風雨，還有陽光

都抵不過您一碗糖打蛋的恩情

這一吃就是四十八年

本該屬於您的苦難

卻演變成我的狂歡

我不知道這樣還能享受多久

您那日漸佝僂的身軀

越發地顯得渺小

卻在我的心裏逆向長成偉岸

不管有多少的委屈和煩惱

我都盡情地向您傾訴

您卻像海綿一樣吸收消解

我從來沒爲您寫過詩

因爲所有的語言

在您的面前都會顯得蒼白

今天又是我的生日

我的目光默默地追隨着您的背影

讓淚水在心裏流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