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灰亮的海塗現代散文

思維在歲月的隧道中穿越，穿越四十個春秋。四十個春秋的空間如灰亮的海塗，溼亮一片迷糊一片生動一片情趣一片……

城市霓虹閃爍、燈光繽紛的夜晚，在我眼裏常常一片迷茫。迷茫如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收回涌動的柔波，展現那一灣灰亮的溼糊的混濁的海塗。思維就這樣順水推舟地讓我把這繽紛多彩的城市生活混同於海塗的景象。

穿過時空，海塗就這麼溼亮地推到我的眼前。

故鄉衢鎮島嶴的港灣長長的彎月形似的金黃沙灘下，就是一片海塗。童幼時期，踩在沙灘上，望着那令人莫測的迷糊的海塗不敢進入，只能在金黃純淨的沙灘上修築童年夢中的美麗城堡，一天又一天……終於在六歲的時候，經歷了一次次次沙堆的城堡被潮水不費吹灰之力吞毀，淹爲平灘的景象，漸漸便失去了用沙子營造美好，爲夢想進行勞作的興趣。

美夢付諸的勞動總不能久長，一次次的失落醞釀成新的願望，而表哥籃中海瓜子壯碩和即將成就美味，把我的願望牽向了海塗，引我勃生嘗試生活的繁雜，體悟別樣的情趣。

海塗是一個迷茫的世界，灰灰的污泥看不出深淺高低，坑坑窪窪的水潭沒有綠彩和清冽，只有一片混沌的泥塗。在這粘稠的柔軟的泥地上行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赤裸着雙腳，踩進這一片海塗。雙腳便被污泥包圍。污泥從腳底涌到小腿，瘙癢與擠夾感從小腿爬到心田。驚憂地移動着腳步，失去了實地行進的方便。左腳拔出，右腳又深深地陷入污泥。沒有建築沙堡的美妙輕鬆，卻產生一種努力奮進的信念。信念催成了一溜模糊的歪歪扭扭變形的腳印，記錄在灰亮的海塗之中。

海塗上有着前人踩過的腳印。印痕依稀，海潮也未能抹平消清。說不清好奇還是貪懶，總喜歡把小腳伸進那個印痕，便覺有一個吸盤把腳“唰”地吸下坑內去，那腳猛然下去，印痕中頓時擠噴出一股濁水，散射得滿身污濁。驚悚之間，重心失衡，站立不穩，心中的不快便漸漸凝聚成一個思維，提醒着不要睬踏前人的腳印，因爲有被污染的可能。然而，有時侯枯燥的理智繮繩往往被情緒的隨意拋棄，腳便不知不覺又伸進那些印痕。前人的腳印畢竟也有省力安全之處。只要積累經驗，引起警覺，順勢而下，一腳穩站，一腳輕輕下伸，不急不躁，就製造不了噴射，就感到行走輕鬆自在。前人的印痕有着這麼方捷的優越，借鑑採用就是一種方式。當然只有合乎自己行進的前任印痕纔可採用，自己的的踩踏纔是最最關鍵的。踩塗總要沾上塗泥，不嫌塗泥的污濁，就只管大着膽子自由自在地行進在塗泥上。

其實生活就是一種踩塗，需要機智，需要借鑑，需要膽魄，需要艱辛的付出，需要堅持，需要藝術地感受……

聽說，我邁入的城市原本就是一片海塗，歷史的沉浮變化，人工的強力改造，海塗成了陸土，在上面已經建起了鱗次櫛比的樓閣，營造了繁華的街市。於是，我踏在城市的街上就有踩踏塗泥的感覺，迷茫、吃力、新奇，總讓我感受那也是一片灰亮的海塗。

那灰亮的海塗，是無法驅趕的幻覺還是潛意識裏的珍藏。不知道榮格或弗洛伊德如何釋解。我便是在擠動的黑壓壓的人頭或點點迷茫的燈火連成的灰亮之中踩踏海塗……

只有踏入海塗才能認識海塗，只有認識海塗，才能感受海塗的豐富和美好，纔能有所收穫。灰灰的污濁的粘糊的外表下，海塗是一個生動的世界，多彩的天地。多少生命在這裏棲息繁殖運動，泥螺拖着長長的犁痕爬行，香螺伸出白玉雪橇滑行，橫行穿梭的小蟹，跳躍歡暢的彈塗魚，靈敏地警覺，一旦有人臨近，神速一躍，一下就隱藏到塗泥下去了……而塗泥下面，那些蛤子、聖子、蚶子、海瓜子營造了它們各自的神祕家園，他們有着自己生存的形態，在泥土裏構建着自己的美好家園。那些家園通向塗泥上的洞口形態各異，在泥塗上有個細微的痕跡標誌，我們稱它爲“門花”，那“門花”就是那些小生物的進出口，或是通氣口。有的洞口細如針眼，有的洞口明如釘頭，有的洞口有高起的小土丘，有的如梅花五點組合，有的一大一小，真個是千姿百態，展示着這個泥塗世界生物之豐富，生命之繁榮。而同樣是海瓜子，那“門花”也不是固定不變只有一種模式的。

認準了門花，也就是找到了它們的所在，纔可以準切地把它們撈入籃中。領我踏入海塗的表哥，教我認識塗泥上的那些門花，那就成了我最早最生動最難忘的自然啓蒙課。也許我的思維就是從認識那些“門花”開始建築。認識的積累推進思維，思維的形成構成了收穫。當我能像雞啄米那樣伸手在海塗下抓出海瓜子，那一種歡快就變成了對海塗的熱情。於是總會嚮往踏入海塗，追求創造奇蹟，體味收穫情趣。

在海塗捕捉蟶子是最費力的。那時我人還小，手臂又短。在表哥的啓發下，我探尋了一個別致的辦法：找到蟶子的“門花”，放一些鹽進入門洞，然後離開門花幾步等着，不一會，從那門花射出一股水來，接着就從那門花處飛刀似躍出一隻大竹蟶，我只要快步上前，任憑塗泥濺滿身，雙手一伸就抓住大竹蟶。於是，高興地大叫着，表哥，又捉到了一隻。表哥笑笑不語，好像對這樣的收穫早已成竹在胸，或者說是對此樣的勝利看得平淡自然，他看我一眼後就依然埋頭於他的捕捉活動。表哥比我大四歲，可他總像大人似的，而我總是小孩。或許是他經歷的生活太多，懂得生活本質的原因吧。見表哥無動於衷的樣子，我也放棄雀躍，低下頭去，再尋找蟶子的“門花”——我就在塗泥中磨出了那一份平淡和踏實。喜悅用不着掛在眉頭，最好的笑是最後的笑。像海塗一樣沉默而豐富的表哥就是一種示範。

已經多少年沒有踏進那灰亮的海塗了，雖然幾次涌動過這願望，幾次流連在海灘邊，然而領帶西裝的提醒又讓我羞於踏入少年的樂地歲月往往會把人的嚮往磨損。然而那一片灰亮的海塗，總會一次次眼前浮現。人的生存現實和內心的期望有時侯是很難一致的，這也是生活的必然，這就是生活必然。

只是如今當我在這個從海塗上建起來的城市生活，我分明又感到一種踩踏海塗的艱辛與奇妙，於是我就在這樣生活的海塗中尋找途徑，尋找“門花”，我敢說，在這個精彩的世界裏，憑自己三千多個踩踏海塗的體驗感悟，一定會在現實生活的海塗中走得越來越自在，也一定會收穫人生美好的海味。

我以踩踏海塗的姿態面對現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