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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哪裏散文

散文1.22W

打小我就不喜歡小姨,雖然她對我疼愛有加。更確切的說是我怕她,怕她突變的表情,眼神,還有她那突變的行爲。

您在哪裏散文

外婆說,小姨剛從學校畢業,說媒的險些把家裏的門檻踢折了。小姨不僅長得俊俏,而且聰慧。做事幹淨利落,待人熱情周到,周圍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千挑萬選,小姨相中了一個當兵的。外公外婆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給女兒們找婆家就圖個安穩。當兵的在部隊上呆個三五年,復原回家了還好,留在部隊了保不定會誤了女兒。一向不愛言語脾氣暴躁的外公說:這門親事不行!

平時看着乖巧的小姨,這次卻顯得格外倔強。任憑姐姐們怎麼勸說,她鐵了心相中了那個當兵的。誰都不知道,那個穿綠軍裝的小夥子給小姨許下了什麼樣的諾言,讓她那麼死心塌地的想把自己託付與他。又或許,小姨心底裏覺得自己很優秀,就算他留在了部隊提了幹,她也配得上他。

時光在鴻雁傳書中踟躕又匆匆,小姨的愛情路上花兒芳菲,卻漫長煎熬,看不到盡頭。周圍的姐妹們一個個出嫁,甚至抱上了孩子,小姨還在望眼欲穿中守候着遠方。還好,有那一封封你來我往的書信慰籍着她焦急不安的心,讀着那些溫情脈脈的文字,小姨心裏的花總能綻放在臉上。

第五個春節,當兵的沒有回家過年。小姨還是像以往過年一樣,給他的父母拜了年。回家後,她不愛說話了,愛笑的她笑容明顯的少了。看着她的變化,外公把自己的暴躁化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外婆只會在心裏着急忐忑。正月還沒有過完,小姨來我家找她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媽媽,她要去遙遠的部隊,她需要一些錢。

從未出過遠門坐過火車的小姨,孤單的踏上了尋找愛情的路途。在綠色的軍營裏,小姨受到了連隊領導的熱情接待,戰士們都誇小姨長得漂亮。部隊領導甚至說既然來了,你們年齡也都不小了,就在部隊把婚禮舉行了。小姨羞澀的紅了臉,心裏卻有點迫不及待。接下來的幾天裏,當兵的陪着小姨在部隊駐地周圍到處轉轉。他說他提幹了,以後就留在部隊了,小姨高興的不得了。他又說他們領導的女兒對他如何如何好……聽着聽着,小姨耳邊彷彿有千萬只蜜蜂嗡嗡得亂叫,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晚上,小姨一個人在連隊的訓練場上放聲大哭……

小姨的哭聲幾乎驚醒了所有的人。等小姨安靜下來,當兵的對她說:“咱們結婚吧!我們領導說了,今天就在部隊給咱舉行婚禮。”小姨目光呆滯的看着他,怪怪地笑了,一字一句地說:“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小姨悄悄的孤單地走了,離開了那個讓她懷牽夢縈了五個春秋的地方……她的心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小姨出嫁了。沒有喜慶的婚禮場面,就穿了一身姐姐們給她挑選的新衣服,跟着媒人介紹的那個攬工漢進城了。我媽說從部隊回來,小姨非要找一個類似要飯的人把自己嫁了。媒人把男方的條件說得越好,她就見也不見,到最後就選了那個看着老實甚至有點懦弱的攬工漢。

全家人心裏的石頭落地了,以爲小姨的新生活開始了,她心裏的傷就會慢慢得癒合。結了婚的小姨,記性很差,生活中總是丟三落四,幹什麼都魂不守舍的樣子。眼睛裏沒有了光芒,呆滯的如一池死水。一着急,雙手就顫抖個不停,嘴裏自言自語的不知道在嘟囔什麼,不停地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想那個時候的小姨,內心世界已經開始崩潰,她在孤獨地掙扎,想控制自己的行爲,她想努力的找回自己。

再回到外婆家的時候,小姨已經做了母親。小姨生了個女兒,孩子滿月的那天,那個攬工漢送她們母女回到孃家。按照習俗,小姨和女兒要在外婆家住一個月——熬滿月。做了媽媽的小姨沒有變得溫和!她時而發呆,時而狂躁。發呆的時候誰也不理,任你喊任你推,像根木頭一樣。狂躁的時候,看見誰就罵,甚至想動手打人。她不會主動給女兒餵奶,甚至不願意給孩子餵奶。她可以整晚不睡覺,要麼坐在炕上自言自語,要麼在屋子裏轉圈。就在一個下着雪的深夜,精疲力盡的外婆睡着了,小姨穿着單薄的衣服,抱着女兒出了家門。當家人在雪地裏找到她們時,她像一尊雕塑抱着雙膝坐在一口枯井沿上,小小的女兒躺在她的腳邊。

小姨瘋了!村裏人都這麼說。當外公去找那個“女婿”時,“女婿”村裏的人卻說那是個外地人,村裏的“家”是租的。從那時候起,那個男人就消失了。在我的親人眼前蒸發的不留任何痕跡,卻在每個人心裏狠狠地劃了一刀。

小姨進了精神病醫院,她真的瘋了!她肆無忌憚地大喊大叫,無所顧忌地放聲哭笑,甚至跑着跳着罵人、狠狠地打人……只有吃過藥打了針睡着了,小姨纔有一點點以前的模樣。最殘忍的是電療,經受電擊的小姨,渾身抽動,面部嚴重變形。最重的一次電療,打掉了她的兩顆門牙,那次小姨昏睡了三天兩夜。可憐的小姨,如果這些疼痛能讓你忘記過去的一切,那該多好!那也值了!

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小姨安靜了許多。外公外婆被折騰得憔悴而蒼老,仍然要照顧小姨。不得已的情形下,把小姨的女兒送了人。

在我的記憶裏,小姨就是個怪怪的女人。有時候,她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很好,笑起來挺好看的。我最喜歡她寫的字,那些字整潔,秀氣中透着一股力量。可有時候,她會情不自禁得發慌,眼神裏流露出一種讓我膽怯的光芒。尤其是她顫抖着手來回踱步,嘴裏唸唸有詞的模樣,我就心生害怕,不知道接着她會是什麼樣的舉動。可是小姨比誰都疼愛我,就是犯病了,也不會傷害到我。我覺得她好像在我面前總能控制住自己,緊急剎住將要爆發的情緒。她總給我買我愛吃的零食,買漂亮的衣服。在她面前,不允許任何人訓斥我,包括我的爸爸媽媽。

媽媽告訴我,小姨的精神分裂症基本控制好以後,就嫁了一個離了婚帶着一個六七歲男孩的人。結婚以後,情況還不算糟糕,時晴時陰風風雨雨的過了幾年。再後來,那個男孩得了不治之症沒了。那個男人在失去兒子的痛苦裏,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小姨的生活又一次陷進了懵懂不清的境界……

以後的日子裏,小姨離家出走了幾次,都是好心人送回家的。她的精神世界徹底得崩潰了倒塌了!外公外婆相繼離世,都沒能驚醒她那混亂的靈魂。在我高考落榜的那個夏天,小姨又一次走失了。這一次,她再也沒有被送回家。親人們找了好長時間好多地方,都沒有一點消息。大家都累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在時光的輪迴裏,慢慢地接受了小姨的消失……

十二年過去了,小姨毫無音訊……在這十二年裏,我卻時常夢見小姨。在我的夢裏,她可以讓我笑醒來,也可以讓我哭醒來……

媽說:小姨就是你的親媽……

您在哪裏?您在哪裏?您在哪裏?

媽媽,您能聽到女兒的呼喚嗎?

媽媽,您能聽到我的喊聲嗎?

生活如戲……卻如此真實而又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