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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二題經典散文

散文1.26W

之一:那隻貓,那家房客……

記憶二題經典散文

都說它是野貓。

這是一隻有着一身黃黑相間皮毛的貓。

是在姥姥的老房子裏。這隻貓住在正房東邊耳房。我和小夥伴們覺得它很神祕——因爲是野貓呀!

衆人一再說,那隻野貓……那隻野貓……我不大相信。野貓怎麼會住在人家屋裏呢?

耳房裏堆放着米麪瓦盆和其它雜什,很利於貓住。我想抱抱它,可是逮不住。它跑起來快得像一陣風。

有時候,我正在屋門口玩,一擡頭,就看見母貓蹲在院子當中曬太陽。我一行動,它便“哧溜——”一眨眼工夫,鑽進耳房裏去了。它生了許多小貓。小貓稍一長大,人們就乘機捉了去。它的小貓遍佈全村甚至坐汽車、火車,去到了省城。它把小貓生在放柴禾的南房裏。有一回,我推開南房門,看見柴禾裏擠着一大堆亂滾亂爬的小貓。我正要去摸,大母貓“呼——”地一聲不知從哪兒撲了過來,我趕緊躲出去……

打我記事起,就知道,姥姥的耳房裏住着這麼一隻貓。雖然我們不能盡情與它玩耍,但是,它已經成爲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一天不見它,就會想:貓呢?貓哪裏去了?

就這樣,這隻貓陪伴我度過童年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一直到我上小學後離開。

我上小學後不久,姥姥留了一家人家,住在西屋。那是一個經濟上很困難很困難的人家,夫妻經常吵架,打罵孩子。他們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最大的9歲,最小的才兩歲。

我沒想到,這家人家,會對我們的童年夥伴形成最大的威脅。

先是聽姥姥說,這家的孩子常常用石塊、棍子什麼的追打貓,打得它都不敢輕易到院子裏來了。出去的時候,繞房頂,回來了,就躲在耳房裏。姥姥很心疼。跟我們說着貓,她就想哭。她甚至說,要不,不讓他們住了吧?可是,這家人家終究還是住着。一住就是好幾年。大人們考慮的就是多。

忽然有一天,當時是暑假裏,我們弟妹幾個正和姥姥在屋裏嘮嗑,小夥伴五兒風風火火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快!快!那貓——那貓——”越是着急,他越是說不出來,終於,我們聽明白,那隻貓,竟然讓人殺害了!毛皮就掛在供銷社外牆上。什麼也顧不上了,我拔腿就往供銷社跑。老遠就看到了,那張血淋淋的貓皮……我的心揪緊了。我腿一軟,幾乎摔倒……

兇手是誰?我們疑惑着,懷疑着,但是都說不出個究竟來。

心裏,很疼。

姥姥一徑流淚,老是喃喃:咋想起來來!咋想起來來!

過了幾天,房客女人笑吟吟地走進屋來,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她說:呵呵,做了點肉吃,給你們嚐嚐。

姥姥連連說:你們吃,你們吃。

那女人擺擺手,出去了。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時候,肉是稀罕東西,誰家能一送就是一碗?

而且,這肉的顏色紋理,跟豬肉的也不大一樣啊。

我們仔細翻撥着,果然,發現了蛛絲馬跡:幾根細微的發黃的毛。大約肯定就是這樣了。

在院子一角,我們流着淚,把那碗肉埋掉。

我們弟妹們一致覺得,應該立刻攆這家人家滾蛋。可是,心地善良的姥姥說:使不得,使不得。許他家不仁,咱不能不義……

多年後的一天,那時姥姥已經辭世。正是年節裏,我們去給姥姥上墳,路經村東那座土寨子,發現一個女人,一身白色的孝服,當腰扎一根草繩,頭戴圍巾,跪坐在地,一粒粒地揀拾着那散佈着的羊糞蛋。這正是當年的房客女人。寒風裏,她的衣角飄搖,圍巾飄搖。她臉色蒼白。看到我們走來,勉強擠出些笑意。聽人說起過的,幾月前,她的`丈夫病重身亡。

人啊,做什麼,也不能做虧心事。瞅着寒風裏的女人,忽然想起姥姥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之二:那隻黑狗,那些鴿子……

先說黑狗。

事件發生時間:1984年冬季

地點:某廠單身宿舍院

這是一個黃昏。忽然屋外嘈雜起來。吶喊聲,笑罵聲,一片。我疑惑着,放下正讀着的《荒原狼》,來到院子裏。

原來年輕人們在殺狗。

這是一條黑狗。皮毛光滑閃亮。我從這一身好皮毛認出,它是臨近一家殺坊(就是屠宰大牲口的人家)的狗。平日,十分的威風凜凜。聽跟前人說,它不知怎麼誤闖進宿舍來。殺坊的主人本來早與我們單身產生積怨,年輕人又沒錢開葷……大概它早在他們的物色之中,只是沒有機會。這次,它先是被圍追堵截,結果慌不擇路,逃進了廁所,最後被堵在廁所裏一角……他們用繩套制服了它,否則,它是那麼兇猛,他們根本奈何不得。我有些納悶兒:它爲何沒有拼死突圍呢?如果它豁出去咬傷幾個人,逃生應該是沒有問題。

此刻,它讓人用繩子捆綁了腿腳,被吊在拴晾衣繩的石柱上,腦袋向上,純粹失去了往日的威風。

小夥子們吵吵嚷嚷,七手八腳,紛紛忙乎着要給黑狗灌水。並且,人人爭先向別人陳述自己的理由。最終,決出了勝者。被硬擠出圈子的,是三子,不服氣,脹紅了臉,罵罵咧咧的,搬出對方的祖宗或者女性,彌補自己的心理平衡。對方叫老武,絡腮鬍,滿臉疙瘩,不吭氣,或者是顧不上理睬,自顧拎着大茶缸,從水桶裏舀上水,嘩嘩地往大張着的黑狗嘴裏倒。黑狗搖頭踢腿,一個勁兒地掙扎,嗚嗚哼哼着。老武不管,只是不歇手。黑狗張大嘴巴,哈哧哈哧的,舌頭伸得老長,口涎水滴滴滴答答往下淌。這時候,周圍靜得出奇。小夥子們一個個大氣不出,眼珠子睜得溜圓。不一會兒,黑狗便蔫頭耷腦,沒有了動靜。

於是有人拿來了刀子。狹長。狀似殺豬刀。

血腥的場面即將來臨,我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嘔吐慾望。

我返回了屋子。但是無論如何無法再能夠讀進書去。

再見到這狗,它已經成爲一大塊一大塊的熟肉,騰騰地冒着熱氣,被瘋狂的人們大嚼特嚼。三子早忘記先前,捧着一隻狗腿啃得帶勁兒。人人嘴角淌油,個個熱汗淋漓。老武滿臉放光,臉上疙瘩越發鮮明。他熱情地讓我來上一塊。我搖搖頭,趕緊走開。

怨它自己。爲什麼要跑到這兒來?

再說鴿子。

事件發生時間:1978年夏天

地點:某校

跟隨父親住校。那天放學後,和大家一走進食堂,就聞到了強烈的肉腥味兒。粘粘的膩膩的葷葷的嗆嗆的羶羶的那麼一股味道。這樣怪的味道,我從來不曾聞到過。見我們一個勁兒地嗅鼻子,食堂大師傅便笑嘻嘻地說:嘿嘿,跟你們說,有好東西吃了。

他不慌不忙揭開了鍋蓋。熱氣蒸騰中,那股味道越發濃了,薰得我差點跑出去。

天那,那是一鍋煮熟的鴿子啊!

原來是要吃鴿子。

大家立刻歡呼起來。全然不曾理會使勁壓抑着心中煩亂的我。

不知大隊執行什麼任務,抓收了大批鴿子,沒地方處理,就作爲禮物送學校幾麻袋。學校只有一個辦法處理它們——上竈師生集體吃掉。

那年月,肉是稀罕東西,不用說鴿子,就是雞,也極少有機會吃到。通常隔兩三天能夠在菜裏看到三片五片大小不等的豬肉片子,就是福氣了。因此這鴿子,便讓上竈師生寡油淡水的胃腸有了徹底改善的機會。所以,他們歡呼是對的。

可是,我壓根兒就吃不進去。連一星半點兒都難以下嚥。甭說吃,一聞到就反胃。老師們一邊吃得滿嘴流油,一邊哈哈笑說:你沒福享受啊。

我真是沒福享受啊。那麼多的鴿子,一麻袋一麻袋的(究竟幾袋忘了),讓大家天天打牙祭,興高采烈的,不亦樂乎的。而我呢?看不是看,聞不是聞,躲沒處躲,任憑心裏煩亂不休,卻無可奈何,其中苦處,簡直難以形容啊。常常,吃着饅頭白菜土豆的同時,不由自主地瞅着那些油光光的嘴巴,滿足的笑臉,心裏卻不知是種什麼滋味。

在那些日子裏,每天走進食堂,首先就是濃濃的鴿子肉味道撲鼻而來。我覺得那是一段殘忍地折磨我神經的日子。以至於影響到了我一生。

吃完鴿子後好長一度時間了,我一走進食堂,就不由自主地猛嗅鼻子,總覺得空氣裏悠悠地飄着那股怪味道,經久不散。

參加工作後,最初在食堂,需要剖魚,一看到那條活蹦亂跳的大魚,聞到它鮮明的味道,眼前就出現了那些熱氣騰騰的鴿子……

現在,一邊寫下這些文字,一邊就覺得嗓子眼兒裏難受,活像又身臨其境當年的食堂,活像被強制吞吃了一口鴿子肉。於是趕緊喝些水,潤潤。

至今,我不能夠盡興去吃食肉類。只有豬肉,也是很少量。可能受我影響,我們一家三口一致很少吃肉。無論什麼肉,一年難得買上幾回。說實話,我倒不是覺得鴿子象徵和平、或者是小動物應該保護什麼的才如此。當時我不過是一名十三、四歲的中學生,並沒有多高的思想水平抑或境界,只是憑直覺,不喜歡而已。

標籤:散文 二題 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