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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荷記的散文隨筆

散文1.29W

據說,拍荷花要在天氣晴朗的早晨,在朝陽初升、晨露未消之際,這時的光線最好,花也開得最好,最能拍出新荷清亮透徹、楚楚動人的姿態。我不會拍荷花,我只想去看看都市裏的荷花是如何開的,看看那些攝影者們是如何途經一朵花開的祕密。

尋荷記的散文隨筆

在廣州市區,烈士陵園是個比較出名的賞荷佳處,這是我今年才知道的資訊。去年秋天,我去過烈士陵園,也無意中路過了荷塘,只是那時心不在荷上,時間也不對,只看見了幾朵稀稀落落的殘荷和一池凋敝的葉子。今年,我是誠心誠意來看荷的,六點從家裏出發,披着晨曦,扛着藍天,領着白雲,御着清風,攜着蟬歌,一起去欣賞千荷競放的盛況。

剛到烈士陵園門口,匆匆鎖了自行車,就直奔荷塘而去,卻發現荷塘的入口因施工被封了起來,心中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沿着封鎖線走了一圈,沒有找到一處可以透過的地方,倒是經過一個花壇時,看見裏邊有一條新踩出的小道,順着小道將目光向深處探,池邊已有數十人架起三腳架神情專注地欣賞着鏡頭中的荷花,看來封鎖線也不能阻擋人們拍荷賞荷的決心。

我也穿過花壇小道來到荷塘邊,可四下環顧,入眼的不是滿塘的葉密如綢,不是競相綻放的映日紅蓮,而是大半池的蕭條寂寥,滿心的希望在一睹荷塘真容那一刻消散了大半。

可能由於施工的緣故,大半池的荷花沒有了,只剩下一層渾濁的淺水,唯有北邊的小半池還在零零散散地執着地開着。其實,荷花本就氣質出衆,一朵也足以驚豔衆生,不然也不會吸引這麼多攝影者們駐足,我的落差感,也只得歸咎於先前自己給了自己太高的期望吧。

卸下看荷的心,轉而看拍荷的人。或許他們都是愛荷之人,也或許他們身上都沾染了荷的氣息,所以這些人無論高矮,無論胖瘦,身上都透着一種謙謙君子的風度。幾十個人擠在一塊不足十平米的小空地上,還要不阻擋相互的視線,不侵入彼此的鏡頭,委實有些難度,可大家就是做到了。偶有朋友不小心闖入別人的鏡頭,對方也只需友好地提醒一下,擅入者就會抱歉地笑笑,然後退出他的鏡頭。我默默地站在他們後面,看他們選景,構圖,對焦,審視自己拍攝的照片,他們滿意時就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不滿意時就重來。其實,透過鏡頭去看荷塘真的不一樣,鏡頭裏沒有荷塘的凌亂蕭索,只有荷花的盡情綻放。我想,我該學一下此時攝影者們的`態度,攜取生活的美好,然後放大,再放大。

也有像我一樣對荷塘不甚上心的,他們把鏡頭轉移到了岸邊的花木身上。小空地兩邊各有一棵粗壯挺拔的水翁,水翁的白色花絮掉在荷葉上鋪了薄薄的一層,樹身懸在水面之上,像兩個守衛荷塘的戰士。小空地後面長着幾棵蔥鬱的馬蹄香和花黃夾竹桃。潔白的馬蹄香安靜地開在枝頭,總會讓人想起踏花歸去的故事,那幾只追逐馬蹄的蝶,當真是點睛妙筆。黃花夾竹桃只開了零星幾枝,酒杯狀的黃色花朵原本看起來非常明豔活泛,可“斷腸草”的別稱又讓它蒙上了一層陰翳色彩。小空地中間是一棵碩果累累的蓮霧,熟透了的果實白裏透紅,晶瑩剔透,掛在樹梢十分誘人,也難怪其能成爲拍攝者們鏡頭下除了荷花之外的又一寵兒。跟着他們的鏡頭,我幾乎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是爲看荷,如果荷是今日的主題,那麼我們都已離題。

到底是有些失落的,早早便離開了荷塘。走在一條綠道上,有細碎的黃葉隨風飄落,洋洋灑灑,詩意迷離。擡頭望去,原來鳳凰木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風一呼喚,它們就脫離了樹的牽絆。葉子的主題,是風,還是樹呢?

出了烈士陵園,直奔東山湖公園,依舊是爲看荷,只是心中不再有很強烈的期待。

東山湖公園的荷,半月之前我已見過,不算壯觀,偏僻在湖的一角,可長勢極好,荷葉亭亭如蓋,荷花繽紛出塵,遠勝烈士陵園。

上次來時,天空陰沉沉的,沒有一縷陽光,那時我也不知道陽光對於賞荷的意義,只知道,花開了,入夏了,荷的季節來臨了。曾站在橋上,望着一朵半開的荷花出神,幻想自己是拇指姑娘,這朵荷花就是我的家,微微聚攏的花瓣只要輕碰一下就會爲我開啟。當然,花最終並沒有爲我而開,天空卻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顆顆雨滴在荷葉上翻滾幾圈後匯入湖水之中,晶瑩瑩的,像孩子純真的眼眸。

一對父子也在賞荷,父親忘情地用相機記錄着花葉在雨中私語的情景,兒子撐起一把傘高高地舉在父親頭頂,似是意識到什麼,父親回頭看了兒子一眼,臉上綻出幸福的笑容,如一朵盛開的紅蓮。我立即按下心中的快門,把這幀最美的風景定格在心裏帶走。

此次來訪,已是盛夏,燦爛陽光裏,荷葉清香撲鼻,荷花姿態各異。有的盡情盛放,詮釋着生命的酣暢淋漓;有的含苞欲放,蘊藏着無限可能和力量;有的昂首挺胸,散發着自信的魅力;有的低眉斂首,不勝涼風的嬌羞;有的躲在荷葉之下,偷偷打量外面世界的奧妙;有的伏貼在荷葉之上,靜靜地托腮凝思。每一朵荷花都有自己的姿態,每一個姿態都是一種生活態度。洛夫在他的《衆荷喧譁》中寫道:

衆荷喧譁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靜,最最溫柔的一朵

眼前的荷,荷香嫋嫋,千姿百態,究竟哪一朵纔是挨我最近,最靜,最最溫柔的一朵呢?

擡眼,曲曲折折的橋上,遊人絡繹不絕。儘管天空已經烈日高照,大家賞荷的熱情依舊絲毫不減,或撐傘、或持扇、或戴帽,有的甚至不做任何防曬措施,只管興致盎然地走在橋上,一邊討論湖中荷花,一邊尋找好的角度與荷花合影。湖中有幾隻小鴨子在自在地戲耍,一會兒追着魚兒任意東西南北,一會兒遊戲在蓮葉間時隱時現。看着它們小小腳掌撥動出的水紋,心裏飄忽着一種親切又熟悉的感覺,家鄉蓮塘的記憶從遙遠的時光深處款款而來。

我坐在橋邊,也想與荷花來一張親密的合影。我竭力地將身體探向湖中,想離湖中的荷花近一點,更近一點,可我發現,她們並不領會我的熱情,仍然和我那麼疏遠。這終究不是家鄉的荷呀!驀地想起烈士陵園冷清的荷塘來,那裏只有一些愛荷之人在拍荷,幾乎沒有賞荷的遊人。可那樣的清靜自然有什麼不好呢?荷,真的需要這麼多人來觀賞她的花開花落麼?假如我是一朵荷,我想,我可能並不希望受此關注,我寧願偏安一隅,靜靜地開,靜靜地謝,其間若能得遇三兩個真正懂得欣賞我的人,便是完滿。

可是,生在都市裏的荷,註定無法擺脫塵世的喧囂。人們在燈紅酒綠的熱鬧中待得久了,在高樓林立的都市中流連得久了,會牽絆在不堪的現實裏,心會蒙塵,人會焦慮,此時,我們需要來到荷塘邊,來看看這個都市中的聖地,洗濯一下心靈,清理一下思緒。荷,她要把人們洗下的塵垢埋進淤泥中,分解,淨化,最後變成純潔的花開在世人心裏。

家鄉也有荷塘,是大片大片的白蓮塘,更準確地說,是蜿蜒在山間的藕田。荷塘是給都市人觀賞的,藕田是給村民們謀生的。在村莊裏,人們從不會成羣結隊地去賞荷,因爲荷就在他們身邊,荷的生命是他們親手培育出來的,荷身上的奧妙,他們瞭如指掌。

鄉間的荷自由而閒適,從初生到沉寂,她們只與清風明月相交,只與陽光雨露爲伴,只與蟲魚鳥獸言歡,她們只做自己想做的荷,不做世人眼中的荷。春天,她們裹個皺巴巴的小綠袍就從清水中鑽了出來,剛睡醒似的,一邊打着呵欠一邊抖着身上的小水珠;夏天,她們身着張揚的綠羅裙在水中翩翩起舞,純白的荷花傲立於水中央,如不諳世事的少女,清新脫俗,不染纖塵;秋天,她們褪去繁華,收斂性情,新蓬林立,蓮子叢生,如成熟的少婦,嫺靜沉穩,清淡如水;冬天,她們隱進泥潭深處,用僅剩的殘枝剩藕,孕育新的生命。

故鄉的荷,原是田間最尋常的風景,只因她陪伴了我的成長,才成爲我生命中一段不可替代的記憶。童年的我,喜歡安靜,不與人語,常常一個人在動植物的世界裏沉醉不知歸路。也因此,每當別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小年紀的我獨自在田邊浣洗衣服時,我卻絲毫不覺得辛苦,反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得其樂。

那時家裏沒有洗衣機,洗衣服通常都在水庫、池塘,或者藕田裏,藕田自然成了我最喜歡去的地方。田邊的洗衣板是一塊被歲月侵蝕磨平的大石頭,我喜歡赤腳站在上面,從田裏捧起一捧水高高地灑出去,成串成串的水珠在空中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後閃着瑩瑩的光掉落在荷葉上,噼裏啪啦,似雨打荷葉的聲音。我癡迷於空中的水珠,也癡迷於水打荷葉的聲音,它們會讓我置身於另一個不同於現實的純淨美好的世界。那個世界很安靜,沒有人問我很多我不願回答的問題。

後來,從老師那裏得知,煮粥的時候在鍋裏蓋上一張荷葉,煮出來的粥不僅會有荷葉的清香,還會變成清新的綠色,心裏就一直嚮往着能親手煮出那樣一鍋綠意盈盈、熱氣騰騰的粥來。可又因爲從小就聽大人們說荷葉不能採摘,摘一片荷葉,連着這片葉下面的藕就會腐爛,這株荷也就從此消亡了,所以從來不敢付諸實踐,以致事到如今我也未能見過真正的荷葉粥。

上大學時,在學校南門外遇見一家賣荷葉包飯的小攤,擱置了多年的願望一下子甦醒過來,於是毫不猶豫地買了一份來嚐鮮。他們的荷葉包飯是用荷葉包了米蒸熟,再混合雞蛋、臘腸、玉米等配菜做成炒飯,最後用蒸過得荷葉盛了炒飯給顧客吃。不知道是不是放了太多配菜煎炒的緣故,荷葉包飯吃起來雖然很香,但已經沒有一點荷葉的味道。饒是如此,我依然雷打不動地每到週末就會去那裏吃一次荷葉包飯,不爲別的,只爲“荷葉包飯“四個字。

這些年,我在不同的地方遇見過不少不同種類不同規模的荷,也曾覺得新鮮,也曾感到驚豔,可真正讓我魂牽夢縈的,唯有家鄉那一片片樸素的藕田,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站在半山腰上就能聞到荷香杳杳的藕田。那裏,連着我的根,千絲萬縷,割捨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