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文學賞析 > 散文

弋江河畔散文

散文5.78K

弋江鎮有新老兩座大橋。南北相望。老橋河畔一派人間煙火。逢年過節,老橋人流不息,常有彈棉、雜貨和挑擔賣老物件的鄉村生意人。賣老物什的人也就那麼寥寥幾人,都年約古稀,似乎都留有長長的銀鬚,老臉佈滿溝壑,像犁鏵耕過的土地。貨箱固定在一對稻籮口上,俗稱——貨郎擔。粗細針線、大小鈕釦、扎辮子用的藍綠麻繩、小剪刀、指甲鉗子、手電筒等等,在兩面貨箱子裏有序鋪開。貨擔老人也不推銷,叼根菸,皴裂的手慣性地夾起菸嘴彈落掉菸灰,沉默地看着來往的人,菸絲在草帽檐子下迂迴——猶如是集會上的一尊展品。滄桑寥落的樣子,一如他們挑起貨郎擔子踽踽獨行邁在回村的小路上——他們是鄉村文化最後的一批守護人。

弋江河畔散文

橋身東西橫跨,東屬於文昌。文昌這頭沿河的建築比較散落。除去零星的幾座磚瓦樓民居,最爲搶眼的要數那一面較長的紅磚牆面,好像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廠房的背面,雖然早已被時代廢棄,但是這一面沉澱着歲月的紅牆搭配着這座深灰色老橋,卻完美地顯露着上世紀的風貌,這個角度彷彿是一間文昌的歲月之門。紅牆的沿角下延伸着的幾節靠水石階,順着河道蜿蜒。由南向北的河水時緩時急,浪花依依。那一道暗刻在紅牆中間的水印,時常能讓依水而居的人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驚悸畫面。

然而,每每走在老橋上,挖沙機的轟鳴不絕於耳。那種撕裂的貪婪聲不分黑夜地衝擊着橋兩岸。挖沙機像一個霸道的入侵者,殘暴地用了毀滅者的姿態,粗大的黑膠吸管像一隻只巨大的毒蚊子,遊移在河道清潤的肌膚上。被叮後的那塊,遺留下一壘壘乾涸的石沙,像一座座堆積的巨大墳塋。臨橋遠看,老橋的左右河道中間像一條凸在水中曲折而去的堆堆墳場,埋葬着河流以及依河而居的鄉村和草木流動的悠久靈魂。這些深刻在河道中的無數瘡疤,像極了一些人醜陋的面貌,他們貪婪的靈魂亦永遠堆積在那垛垛沙石當中,成爲另一種被世間唾棄的墳塋。以往河道清澈、平滑以及浪卷淘沙鋪兩岸的景象已經隱沒在河道天空的寂寞裏和當地人的嘆息追憶中。兩岸的居民面對着流淌着他們歲月的母親河,在遭受着如此致命傷害的面前,他們有着怎樣的心靈交集,我無法從他們沉默的表面來判斷。沉默有時是又聾又瞎的廢人。河流依然流動,在凸起的沙石堆兩側疾徐,在凹下去的一窩窩巨大的水凼子之間盤旋,而這些彎曲的水流像找尋故鄉道路迷途了的遊子,它們在凌亂,它們在咆哮。

文昌的東頭河沿和西頭橋腳弋江的沿河路相比就顯得尤爲寂寞。弋江的沿河路是歷史底蘊頗厚的老街。早年間,河道作爲主要的交通樞紐,四鄰八鄉的船隻曾川流不息地來往於弋江沿河路的大小几處埠頭。走在用細碎青石鋪就的河沿甬道上,仍能尋到一處黑瓦紅牆平房舊碼頭,牆面有粗大的黑字型縱寫標牌。只是曾經的繁榮場景,早已被鏽跡斑斑的幾把鐵鎖和門前被風搖曳的荒草雜木所切換,透過荊棘野花,一道鋪向河沿的石階,幾艘破敗的船隻寂靜地被丟棄在歲月的殘風中。

老街留有一截一截保留下來木質槽門、樓閣飛檐式的百年民居。其中混雜着上世紀中期的那種暗幽幽的深堂磚建民房,時常會見老人和狗倚靠在門口,彷彿是背後那面暗幽光影下明確出來的幾件擺設。槽門樓閣大多已破敗傾圮,原先的青石板條子主道,前幾年被全部橇起,鋪上一層處處有缺面的水泥路,顯得冷漠又醜陋。那一塊塊溶入着老街悠久生活氣息的青石,有着鮮明的紋路,我曾經似乎能在那道道紋路之中洞見歲月裏各種生動的畫面。這條老街的經脈已經被抽掉了,它們被分散,片段式地遺失在他處。一如這條老街道逐漸消失的老居民——搬離、各種方式的死亡。河沿每隔一段便是一處形如烏篷船的浮排。浣衣、淘洗、家常裏短以及流言蜚語在水花中撒落,如環環漣漪一般鋪開在沿河老街的居民家中。開春之後,沿河的院落、頹塌的木房的牆沿會伸出藤蔓細枝,掛着絲瓜結着南瓜,綴着扁豆喇叭花。這不僅僅是一種生活氣息的點綴,更是一面物是人非的世間滄桑。新老兩座橋似一面相框的兩側橫條,把弋江的沿河路和對面的文昌堤岸框在其間,更像一臺巨大的電視屏幕周而復始地記錄着人間煙火,歲月輪迴。

新橋再向北的河沿有着連綿、茂盛的蒼野林木,勾勒出河道優美的弧線,一路延伸着神祕的想象。臨河排列的村莊被濃蔭完全覆蓋,一條曲徑幽深的林蔭小道把它和弋江的沿河路緊密相連。路的兩側多有高聳形態各異的各類經年大樹。靠河沿的樹木更爲高大年久,形似一排蔥鬱堅固的綠色屏障,抵擋河道雨季的洪流。它們粗壯的根鬚在沿坡上破土而出遒勁地扎入深土之中,在更深處緊緊地纏繞,密不可分,彷彿是歲月之手寫下的大地書法,讓它們血脈相通,無形之中竟有了護佑這方土地的`重任。右側茂密的樹林靜若幽谷,行走其間,在樹葉曼妙落下的舞風聲裏隱約着蟲豸弦顫般的微鳴,偶爾會有鳥雀發出尖銳的啁啾,在被濃密的枝椏碾碎的光漏之間往復,傳遞這片世界裏生靈玄祕的情韻。卻令我步步爲營,我是一個孤獨的另類。

穿過新橋橋底,濃郁的林木越發稠密蒼勁,村莊散落的房屋像是隱蔽於此的一處處巢窠,顯得安然又避世。房屋新老交替,稀疏地晃動着老人和孩童的身影。老房有着浸潤歲月流痕的青墨牆面,由於長年覆於林蔭之下磚隙之間爬滿溼漉漉的青苔,有幾所已坍塌荒廢,空洞出光陰的感傷。偶有草帽農人扛着鋤頭悠閒而過,以及三兩農婦挎着竹籃從河邊濯洗而歸。行道卻變得若有若無,被葳蕤的荒草隱沒,這寂靜令人倏忽之間覺得人和房屋都被消遁在草木之息中。一陣急促而清亮的鳴叫聲瞬間打破了這般靜默,循聲而望一隻身型優雅的松鼠伏在筆直的樹幹上鼓起喉嚨對我而吼,彷彿預警似的對抗着我的到來。剎那,雞羣在草叢中撲棱騰起,犬吠乍起,鳥聲激烈,我頓時四面楚歌,順臾間氛圍變得緊張而沸騰。如果,我此時光着赤膊頭頂草帽手拎農具,再往身上塗抹些泥土,這一切是否都會戛然而止,還原如初?那麼,面對那些已脫離村莊棄田他處的歸鄉者,這些守候在故鄉的生靈是否也會把他們陌生成如我般的入侵者,凜然以對?如此,它們是不是會成爲這片土地和村莊的最後守護者?

五月來臨,充沛的雨水讓原本嶙峋的河道豐潤了起來。正值假期,和小兒來到新橋橋墩下撿拾石頭。橋上是疾馳轟鳴的汽車,橋下河沿兩旁連片的林木斑駁出季節夢幻般的風情。由南向北的河水被雨季寫出豐富悅耳的樂章,只是路過這一段創傷累累的河道時,有一種迷惘、低婉、沉鬱的曲調在我的耳畔迴旋。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坐在橋墩上,她們脫掉鞋襪,挽起褲腿,面向河流,背後是靜謐的村莊。她們時而悄悄私語,時而把眼神投在流水中穿過老橋汩汩而去。遠方,或許有她們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她們像兩隻待在老窩裏初露羽翼的雛鳥,預震着翅膀。而那雙浸在流水中的雙腳,被漩渦親切出了她們的童年。

標籤:散文 河畔 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