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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年代的那雙牛皮鞋散文

散文1.81W

九十年代,單位的一些小青年剛剛參加工作,腳穿著名牌皮鞋“咯噔咯噔”的,在我面前晃盪着,本來肅靜的環境,非要弄出點噪音來,我心裏忍不住譏諷:“不就是雙皮鞋嘛,那算個啥?我三十年前就穿上了皮鞋的!”

知青年代的那雙牛皮鞋散文

這不是吹牛,是千真萬確的實事,現在賣的皮鞋還分爲什麼頭革、貳革、人造革,我那時穿的是“全牛”的,鞋帶都是牛皮做的,怎是目前那些名牌皮鞋所能比擬?

一九六八年我做知青下鄉到遼寧東部偏僻的高寒山區小村子時,就幸運地穿上了全牛皮鞋,它被當時的社員稱作“靰鞡”。

插隊落戶後第二年夏末,生產隊一頭彪壯的大黃牛突然間草料不進、滴水不沾,隊長就趕忙派人請來了公社獸醫給牛又是打針又是灌藥的,折騰了幾天也無濟於事,它重重地趴在地上,五六個大小夥子都架不起它來,它核桃大的眼睛閉成了一條線,僅靠兩個鼻孔維持着微弱的呼吸,第五天下午,獸醫拿着聽診器細細地聽了一會兒,連連搖了搖頭騎上那輛舊二八走了。

轉天還沒有放亮,飼養員用長滿老繭的手細細捋着黃牛柔軟的毛,牛眼角擠出了幾滴熱淚,飼養員的淚珠也緩緩爬過滿臉紋溝落到了地上。

太陽剛過午,終於盼回走得滿頭大汗的隊長領到公社領導的可以殺牛的“聖旨”,飼養員抹了抹眼睛悄悄離開了,健康的牛不忍心看吃同槽草料的夥伴被尖刀割斷喉嚨。幾個棒勞力拖走了病牛,讓它離開了生活多年的飼養院。

傍晚,各家各戶陸續領走自己分得的那份牛肉,我們知青點格外多分了二斤,村頭草地上只剩下一張牛皮,年屆六十的老宋叔堪稱隊裏數一數二的能人,熟牛皮、縫製靰鞡這種掙雙工分的.活非他莫屬,隊長和他把牛皮搭在長鎬把上一起扛回了隊部。

隊委會專門開會研究決定用牛皮和靰鞡做鞋子,給每個勞動力都分一雙,趁着天氣還沒有涼,隊長安排知青放一天假去割靰鞡草。那時讀過周立波小說《林海雪原》,知道靰鞡草是“東北三寶”之一,它是特別珍稀之物,深藏鮮爲人知的地方,隊長特意指派老宋叔領着我們鑽進了羣山溝。

老宋叔腰間別着一把新磨的草鐮刀,他腦袋裏滿滿的靰鞡草的故事,我們邊走邊聽着他不緊不慢講着,一個時辰的崎嶇山路大家並沒有覺得累,一座山轉身退去,拐彎另一座又迎面而來,踏倒碧綠野草,驚飛不知名的山雀,七拐八折,終於在山窮水盡疑無路之處深深的草甸上發現了茂密的靰鞡草,有半米多高,韭菜葉般寬,墨綠墨綠的,一簇簇擠着互相爭長着。

老宋叔手把手教我們割,再分捆成小把。難得見到如此的奇草,我們一口氣割盡,下午滿載而歸,跨進知青點了,大家的興致依未盡,老宋叔把自己割的一大捆扔給我們,說隊長給他記一整天的工分,草不能拿回家,圍着昏暗的煤油燈,我們美美地吃了一頓晚餐。

隔了一天,按照老宋叔的叮囑,我們在倉房裏把靰鞡草橫綁上幾道繩給倒掛了起來,乾燥後從老社員家借來木槌放在木墩上反覆捶打直至柔軟。

剛下過第一場大雪,隊部的大炕上就擺滿了嶄新的牛皮靰鞡鞋,棕黃色的,圍着隆起的牛耳狀鞋臉捏成二三十個均勻的褶子,好似菊花瓣兒。鞋後跟縫有皮提手,鞋兩邊釘着幾個用於穿鞋帶的吊扣,鞋跟立起來有點兒像山溝裏的老大娘朝你憨笑呢。

隊長讓我們幾個知青先挑選,表面上看,鞋是大小不同樣式相似,其實內在質量差別還是蠻大的。牛背部皮質最好,做成的鞋耐穿,不走樣,牛肚子皮做成的鞋就差多了。這個內行的老社員都懂的,如此新鮮的寶貝,我們知青還是第一次看到,哪能知道這麼多奧祕,個個瞪大眼睛猶豫不決,不知拿哪雙鞋纔好。

隊長喊來擠在人羣中的老宋叔幫我們來選鞋,他迷着眼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然後用手上下捏個遍,看中後一邊逐個兒往我們的腳上套着,一邊問是否合腳是否舒服,直到我們每人滿意爲止。

回到知青點吃完晚飯,我們依然按捺不住那興奮勁兒,老宋叔叼着長杆菸袋耐心指導我們絮上幹靰鞡草,墊上包腳布,腳伸進後勒緊皮鞋帶,裹緊褲腿外纏繃帶,穿好靰鞡鞋後,我們互相端詳着,還真有點豪放倔強的關東漢的樣子,我忍不住扯開嗓子唱起了現代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選段:“穿林海,跨雪原,氣衝宵漢……”

幾場大雪後,大地茫茫,羣山蒼蒼,鄉下已進入了“貓冬”季節,隊裏的農活就不多了,知青點燒柴也少了,隊長就特意安排老社員帶領我們上山拽枯樹棵子、割老杏條。山陽坡很難找到乾柴,只得跨深溝爬樹高林密的陰坡,腳在尺深積雪中跋涉,寒風穿林從臉上刮過,眉毛漸漸染白,棉帽靠近臉的皮毛結滿白霜,兩隻靰鞡凍得梆梆硬,腳卻沒有僵冷的感覺。太陽頂到西山坡兒樹梢時,溝底馬車道旁幹樹棵子就堆到一人高。

回到知青點後,烤化結滿冰雪的靰鞡,拽出冒着熱氣的雙腳,鞋裏卻沒有一滴汗水。

腳穿這雙“牛皮鞋”,我踏碎了山間無數的冰雪,驅散了我鄉下十載的嚴寒,溫暖了十年的知青歲月,走過了十年人生坎坷,讓我奔向了成熟,讓我成就了堅強。

很可惜,回城前收拾物品漏掉了這雙寶貝,成爲我終身的遺憾。

時隔四十餘年的今天,回憶起來這些往事,依然讓我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