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散文
那時候我沒有洋娃娃。幼兒園的洋娃娃很紅很紅,很髒很髒,我抱着它坐在鞦韆上。因爲抱着它,我只能一隻手吊着,假裝在風裏盪漾。洋娃娃開不開心呢?我抖動着它,按着它的肚皮,它便眨眨眼睛,發出好聽的叫聲。我很開心。我抱着它度過每一天,吃飯睡覺也從不肯放下。
老師說,給我吧,它太髒了,我得洗洗。
我說,不,它不能離開我。
最後它還是離開了我。現在我有很多的洋娃娃,我故意把它們弄得很髒,可是它們不會眨眼不會叫,它們不是我以前的那個洋娃娃。
我的貓也不見了。它剛來的時候一點點大,陽光一點點把它曬大了。後來來了一隻狗。它們天天打架,水火不容。我擔心天都會被它們吵塌下來。經過長期的戰爭,它們終於意識到無論怎樣都要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最後它們握手言和。這令我很驚喜,因爲我看到它們竟然睡在一起。是那種溫暖的睡。那個冬天,我覺得雪也是溫暖的。
它們都長大了。也都不見了。貓被隔壁家的大花貓叫走了,整天在屋頂上廝混。而狗,跋涉去了山裏。這對好夥伴各忙各的。
貓最後死在了捉耗子的第一線,可惜是隻毒耗子。
而狗,很久沒有消息。我都快忘了它。因爲我沉浸在失去貓的痛苦裏。
狗回來的時候是個雨天。很大的雨。它應該是涉水而來。那個夜晚,我把它安置在後院的一個廢舊的小屋裏。我想,第二天我再好好和它說說話。
第二天,它很安靜,眼睛是睜開的。我動了動它瘦得皮包骨的身體,它沒有反應。我害怕地跑進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只是不停地哭,還拒絕了香噴噴的飯菜。餓了好多天,我支撐不住,偷偷吃了幾口飯。我問,狗呢?家人答,被別人要去燉了。啊,我感覺肚子裏翻江倒海,差點把剛吃的吐出來。我要是把它埋了就好了!我覺得我對不起它的跋山涉水,更對不起它那睜開的眼睛。
洋娃娃離開了我。貓和狗也都離開了我。我開始找尋。
我在山裏找到了又硬又小的獼猴桃,咬一口,澀!我拿了根長竹竿,不停敲打門前的板栗樹、棗樹,除了掉下來尖刺和酸味,別無其他。它們沒有眨眼睛,沒有肚皮發出的叫聲,沒有吵得不可開交。我還是沒找到。
同學小霞倒是有着大大的眼睛,肚皮也會發出叫聲,更是和男同學吵得不可開交。她更習慣用拳頭吵。
我親眼看見她把一個男同學壓在屁股底下,她非常胖,我生怕男同學會被她坐塌。她打得面紅耳赤,大汗淋漓,旁若無人。
女同學們一個個給她吶喊助威,嘴裏氣壯山河。而男同學們,哦,我已經看不見男同學們了,他們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女同學隔開了,他們只能跳着腳,觀看戰況。
別打了!班長義不容辭,扒開女人羣,試圖拉開小霞。
小霞打紅了眼,一個拳頭就把瘦弱的班長打飛了。
從此,小霞在班上的地位扶搖直上,穩如泰山。沒有人敢再惹她。那個被她打的男同學,一蹶不振,看見女孩就躲開,已經條件反射了。
小霞胖是有原因的。她家很富有。她曾經邀請我去她家玩。我第一次見到席夢思,我用手摸了摸。她說,坐吧,很舒服的。我便坐了上去,果真很舒服,很軟,就像小霞渾身的肉。我沒想到不打架的小霞是這麼容易相處的。我一直想問她,跟男孩子打架心底害不害怕?但我還是沒問。
小霞在我幼小的心裏就像個女英雄。儘管她成績一直不好,儘管她有時很野蠻,但我知道,她把她最美的一面藏了起來。就像我小時候手裏的洋娃娃,就像我那夭折了的狗和貓,它們也都把最美的一面藏了起來。
而我有幸能夠看到。並且陪伴過一段時間。
我也慢慢長大了。我喜歡把自己弄得很髒,穿着紅紅的衣服;我喜歡在冬天把自己像貓狗那樣蜷縮起來;我喜歡和男同學吵吵架,生生氣,但我不打他們;我喜歡撿拾掉下的板栗和酸棗,品嚐它們獨特的味道。
小眀也有獨特的味道。他穿着紅紅的衣服,很黑很黑,不是髒。他肚子不叫,他愛跟我眨眼睛,他總是昂首挺胸,並不蜷縮,他也很會吵架,經常把老師氣哭了,跑去告校長和班主任,班主任是誰?是他舅舅。班主任沒等校長髮落,就親自拎着他去辦公室。可是他的舅舅太小瞧他了,他是誰?小眀啊。小眀一發力,把他舅舅甩出去老遠。
哦,他可憐的舅舅。一米八的大個,眼鏡都被摔到地上了。他摸索着,眯着眼睛罵道:等我姐來收拾你!
班上炸開了鍋。平常吵鬧的班級變得更加吵鬧。小眀脫下戰袍,把它紮在腰間,露出結實的臂膀,然後安靜地坐在我旁邊。
我先潤了潤緊張的神經,問他,你怎麼那麼膽大呢?
小眀沒有回答,也許我的問題他覺得不是問題。
小眀沒有像小霞那樣贏得美譽。因爲他打的是老師。小朋友們都長大了,知道該站在哪個立場上。
校長公正地給了小明一個處分——留校察看。察看多久?天知道!反正小明一直坐在我旁邊。
後來令我不解的是,他舅舅經常臉上帶傷,不是眼角就是嘴角,彷彿小明一直在打他似的。
我很想問小明這個問題。但又怕他認爲這不是問題。聽大朋友們說,那不是小明所爲,而是他舅媽所爲。
小明有次上課跟我說話,我本不想理睬。可是小明很熱情,我只好一邊看着黑板,一邊嘴裏和他言語。
他舅舅終於逮着機會了,把對他舅媽的怨恨發泄在他身上。那一次,他們倆打得難解難分,就像我曾經養過的貓和狗那樣。
校長都驚動了。他來的時候,他們倆已經打累了,打得面目全非。校長把他們兩個一起拎走了。
班上再次炸開了鍋。
我在這鍋裏坐立不安。我不知道小明的命運會怎樣。
畢竟血濃於水,儘管小明和他舅舅是水,校長大人還是放了小明一馬。
被放馬回來的小明絲毫不受影響,雄赳赳氣昂昂,像凱旋而歸的戰士一般。
小明本性不改,改的是所有教他的老師,包括他舅。我經常偷眼瞄小明,他的肌肉異常發達,和他比起來,我就像個小雞仔。幸運的是,小明從來不欺負女生。
有天下課,小明在教室裏走了幾圈,又回來了,他沒有坐在我旁邊,而是坐到了桌子上。這時我才發現,我們周圍圍滿了女生。她們好像專門是來看小明的。
小明清了清嗓子,突然唱起歌來。我不知道他還會唱歌。
他唱歌的時候,眼睛沒眨,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看。我聽清了他的歌詞:你這樣一個女人,讓我歡喜讓我憂……
我擡頭看着那些女生,她們也都看着我。我趕緊低下頭。女生太多,我沒辦法衝出去,我只能把頭低到不能再低的位置。
小明唱完了,上課鈴也響了。女生們一鬨而散。
我依然沒有問小明很多問題。因爲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問他什麼。就像我有很多問題沒問洋娃娃,問貓,問狗,問獼猴桃,問板栗,問酸棗。我最想問的問題還有:爲什麼大肚子的女人愛吃棗呢?
我不愛吃棗。因爲它很酸。從小到大我都愛吃甜甜的美食。我喜歡喝糯糯的年糕湯,我喜歡喝晶瑩的桂圓雞蛋湯,我喜歡喝濃得化不開的`蜂蜜水,我喜歡喝紅得發黑的紅糖水。也許生活中有太多我找尋不到的東西——我好像從小到大都在尋找,又好像找到了,又好像沒找到。
我像大人那樣參加了工作。穿上硬邦邦的小西裝,蹬着硬邦邦的皮鞋,揹着硬邦邦的包包,板着一張硬邦邦的臉。
有天,我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小明來了。長大了的小明,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也一眼認出了我。我驚喜地走過去,終於問了個他能回答的問題。
我還好。你呢。
是啊,我呢。我好嗎。我沒有回答,也許我認爲這個問題不是問題。因爲我無從回答。
大小明已經不再穿紅紅的衣服了。眼睛也不再對我眨了。他比以前更黑。瘦了。他應該不再打架了,他穿着拖鞋,普通的T恤,嘴上長了很多鬍鬚。我看着他的時候,我真的感嘆一切都變了。
他再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有些遲鈍了。我的腦袋裏不斷晃着從前的他和現在的他,我已經分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幻。
當初爲什麼要唱那樣的歌?我問。
什麼歌?他好像想不起來了。
他和我說聲拜拜就走了。我聽着他的拖鞋的聲音,一步步離我遠去,就像那些熟悉的事物正在一步步離我遠去。
因爲生活苦澀,所以需要甜蜜——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童年裏的貧瘠,青年時的張揚和叛逆,我只能透過一碗碗過分甜膩的滋味去沖淡化解,我在那一張張分解扭曲的現實裏似乎還摸到了一種隱藏的美麗,就像隱藏在甜湯裏的枸杞,經過思緒的輕輕攪動,浮於人事,雖只有幾顆,卻也足以使素樸的生活畫面變得鮮亮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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