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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給的救贖散文

散文2.96W

生命與生命的相遇有時像源自一種宿命般的偶然。晚飯後,我並不打算出門。母親打來電話說小區門口有賣書的,她是不看書的,但深知我對書的迷戀。於是換好衣服出了門。我家住三樓,所以幾乎不會乘坐電梯,而習慣於走樓梯。每一層樓的休息平臺上都放了一個藍色的大垃圾桶,桶裏圍着黑色的塑料口袋。我剛下三樓休息平臺不到三步,聽到一陣清晰的貓叫,我其實不喜歡貓,想到貓的神祕讓人有點發怵,貓的孤傲又不及狗的親人。我轉過身,尋找聲源,樓梯裏的燈光很暗,目光來來去去掃了很久,纔在垃圾筒裏發現了一隻貓。這隻貓小得可憐,還不及手掌大,它顫顫巍巍地掙扎着想沿着垃圾筒壁向上爬,這簡直是徒勞,它的羸弱像一股寒意從我背脊底部慢慢爬上後勁窩,我不由打了個冷戰。它的旁邊有一個裝牛奶的紙箱,紙箱裏放有一條藍色毛巾。它是被丟棄的,也許它的主人認爲它太小還不足以養活。我返身開啟家門,從盥洗室取出一雙做清潔時帶的塑膠手套,我帶上手套,從垃圾堆裏,將那隻小貓輕輕拿了出來,它一隻叫個不停,這時才得以發現,它不過幾天大。常識告訴我,初生貓崽大約10天會睜開眼睛,而我用手託着的這隻貓,一雙眼仍閉着。我把它放入一個家裏的紙箱,我在紙箱裏鋪了幾件舊衣物,它仍用細嫩的聲線叫着。

貓給的救贖散文

我呆呆地看着它在紙盒裏一點點爬動,它是一隻尋常的中國狸花貓,背部佈滿黑色的魚骨橫紋,腹部毛髮呈白色,整個望過去活像一個灰色黑絨球。安置好它後,下樓看到母親在小區門口等我,我晃了一眼擺在攤子上的書,全是盜版,我向來拒絕盜版書,且不說那些書裏沒有一本是我想讀的。我告知母親小貓的事,便一起回到家中。母親說,來歷不明的貓還是別放家裏好,於是我把貓移到電梯口,離家門口只兩三步,方便照顧。而後上網查詢了餵養小貓的注意事項,尤其是小到還未睜眼的貓。我得知,要想保住它的命,首先得給它保暖,其次是餵食。我燒了一壺開水灌入礦泉水瓶中,用一條舊裙將瓶子裹起放入紙箱中,小貓果然喜歡溫暖,它朝放置熱水瓶的一邊緩緩爬去,直到整個身子爬在上面。奇蹟般的,它竟然停止了叫聲。我再在它身上給它蓋上幾層毛巾,又下樓去買眼藥水,將眼藥水裏的藥液擠出,吸入清水洗淨藥瓶,反覆幾次,確定藥瓶無藥味時,將米糊倒入一個十毫升的塑膠量杯,用眼藥瓶吸入米糊(不宜喂貓牛奶,大部分幼貓有乳糖不耐症,牛奶易造成拉肚子),再把藥瓶放入開水中熱一熱,使瓶中的一點米糊得以溫暖。然後帶上塑膠手套,拿起藥瓶,左手將紙箱裏的小貓拿出,輕輕擡起它的頭,右手則將米糊一滴一滴擠入它的嘴裏。小傢伙力氣還行,四肢一個勁瞪,小小的頭緩慢地扭動。餵食過程中,我觀察了小貓的健康情況,它的眼角無眼屎,四肢健全,口腔內部乾淨,毛髮自然,是一隻健康的幼貓。

撿到它的第一天晚上,我在夢裏夢到它睜開了眼,一雙神祕的眼裏帶着對萬物的溫柔。夢裏它忽然長大,變得強壯、聰慧,徹底擺脫了死亡的威脅。朦朦朧朧間,早上六點過,便醒來,我穿好家居服帶着忐忑不安出門,一開門又聽到它熟悉的叫聲,忽然安下心。接着燒水給它將水瓶裏漸漸冷卻的水換掉,再給它餵食,左手感受着它掙扎的力度,便越來越心安。難熬的第一晚順利渡過了,我對它的喜愛又增加了一分。它是一隻意志堅強的貓,這份意志也許僅僅依附生命求生的本能,但這意志卻是每一個生命的根本。

大約隔二、三個小時,便餵食一次。確實很麻煩,所以它纔會待在垃圾筒裏。我在電梯口給它餵食時,有好幾個鄰居好奇地站在我身後,他們總是嘆息兩聲表示對小貓的憐惜,他們都聲稱那天看到它在垃圾筒裏,而他們只是嘆息而已。這類人都是莫泊桑短篇小說《小狗皮埃羅》裏的勒費弗爾太太,他們的憐惜微薄得可憐。世間上大多數人都是勒費弗爾太太,對生命的憐愛摻了大半虛假,他們喜歡在旁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愛心,以彰顯自己的慈善,求得旁人的讚賞,當然很多時候他們僅僅是像過戲癮一樣爲了感動自己,而當利益受損,當耐心一過,他們虛假的愛心就消失殆盡。這類人骨子裏是冷漠的、自私的`。我想我也沒有資格去責備他們,因爲人都不是佛,做不到割肉喂鷹。

萬物皆有靈,我不敢說自己不是冷漠和自私的,但我敬畏生命。在紙箱上方我貼了一張紙,紙上寫着:請不要將小貓丟入垃圾筒,愛護生命,是每一個生命的責任。而世人是難以被感化的,所以佛的眼淚永不停息,宗教對人性之惡的教化會萬世長存。第二天下午出門餵食時,我又發現小貓再一次被丟入垃圾筒,我再一次從垃圾筒裏拿出紙箱,拿出小貓。不止一次,上午我發現有人把紙箱中的舊衣物拿了出來丟在紙箱四周,暖水瓶也不見了,小貓被殘忍地丟在冰冷的瓷磚上,叫得悽慘。是無心之失也好,是惡作劇也罷,我都覺得有的人太玩世不恭了,太沒有敬畏之心,是容易做錯事,容易受到懲罰的。也許因果報應只是用來威懾人的謬論,但惻隱之心都喪失的人,便不能稱之爲人了。

跟母親商量後,我把小貓放到了家裏,給它餵食、換水,直到第三天,藉着晨光,我發現小貓開始睜眼了,只睜開了一點點,像空中星星一般大小,顏色是蒙着霧的藍,右眼睜得比左眼大些,見證一個弱小生命一天天成長的跡象,原來是這樣奇妙的感覺。它還是很敏感,掀開它身上蓋着的衣物時,取出水瓶給它換水時,給它餵食時,它都叫聲不止。它的一雙耳朵還未長出來,小小的,躲在頭部密集的絨毛裏。它粉色的舌頭和四個腳掌,都露出新生生命的柔嫩和無限可能。母親說,是你救了它。這句話陡然生出一股力量,促使我勇武的力量。我確實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拯救生命畢竟是一件帶着神性光輝的事。

在把它從垃圾筒撿起的那一瞬間,我有遲疑過,也預料到之後的種種麻煩,但是在目光掃到它的那一瞬間,我移不開步。我最大遲疑在於是否救得活它,我救起它無非是尋求良心上的安慰,然而我也想到,這樣幼小的貓是不易養活的,一旦它在我手上死去,無疑會在我心上烙下傷痕。然而這幾天對它的照顧,卻證實我做了正確的事,付出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它快要睜開的眼,就是我最大的收穫。

我有養寵物的經驗,但不是貓,幾年前我養的狗死了。其實我不確定它的死,平常它出去玩耍後,到家門口會用前肢刨門,家人聽到聲響就給它開門,進了門它會站在鞋墊上,偏着頭望着你,等你抱起它給它清洗了四個爪子後才下地。在它滿過十歲後的某一天,它就消失了,門外再也聽不到它的刨門聲。他們都說,狗死的時候爲了不讓主人傷心會找個僻靜的地方,靜靜死去。十歲對狗來說也算高齡了,我看得出自從它年紀大了以後,反應遲鈍了好多,有時候你叫它名字,它再不會像幼時那樣連蹦帶跳地跑向你,它虛弱的身體,只能向你緩緩走來,而眼神越發溫柔。就這樣,他們都說我的狗死了,也許是的,十年來它都熟記回家的路,沒有理由那一天迷路了。

我對狗的愛,不僅源自對它的飼養,更在於一件真實的事情。那時候我養的狗才三歲,那會兒正上初中,所居住的城市處於重要開發期,家周圍有許多建築工地。家前頭一個建築工地上有一條看門的大黃狗,不是什麼珍稀品種,是一隻中華田園犬,也就是農村俗稱的土狗。發現它的存在後,上學路上我會用口袋包點煮熟的豬心肺或豬肝,看到它就扔給它,它很喜歡吃。這之後,它每每看到我都表現地很親熱,遠遠的就向我搖尾跑來。起初我還有點害怕,畢竟它體型有點大,類似成年的拉布拉多體型。但它走到我身旁時,只望着我向我搖尾,並未像家裏的狗狗一樣會親熱到撲上來。它沒有被栓在工地門口,它可以自由行動,聽說它性情乖順很親人,從不咬人。再之後,我發現每天下晚自習在這條路路口,都能看到它,它一看到我就跑來身旁,搖着尾跟我一起走,一直到我走上樓梯到家門口,我開門喚它進來,它卻從來不進來。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了很久,大約兩個月後,這條必經的回家路口就再見不到它了。我去工地上尋問過,有個農民工說這狗從來不叫,留它照看工地沒用,被人牽走了。我問它的名字,農民工笑着說,有什麼名字,隨便喚幾聲“咯咯咯”就行了。

一隻重情重義的狗,我不過偶爾餵了它一點食物,它竟每日晚上在路口等我,陪我走過一條寂寥的街。它是充滿靈性的一隻狗,卻沒有名字。我記得曾摸過它的頭,它把頭壓得很低,有點害怕地向後縮着一對耳朵,而尾巴從不停止搖動。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記得它黃色的毛髮,溫柔的長相,還有那輕搖的尾巴。

這個故事我跟身邊的很多朋友都說過,有點像電影《忠犬八公》裏的情節,但絕對真實。那隻黃色的大狗,比人類更懂得感恩圖報,更懂得溫柔相伴。它讓當時十幾歲的我感動至深,這感動延續至今時今日。

人與動物之間相處,也許比人與人相處來得更簡單、更輕鬆。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甚至你對它不好,它也以德報怨,對你仍然忠誠,你可以覺得它們很傻,但傻得總叫人心疼。

寫文章的間隙,我去給小貓餵了兩次米糊,掀開毛巾,它蜷曲着靠着熱水瓶,睡得很甜,我捏起眼藥瓶,不忍心打擾它的美夢,又擔心它餓着,它真的好小,一雙眼還未完全睜開。貓是孤傲獨立的動物,不像狗懂得時刻討人歡心,我救了它,它給我帶來不少麻煩,但同時我救了我自己,它的存活是給我最大的回報,也讓作爲一個人的良心得到救贖。佛也許會說,不是你救了貓,而是貓救了你。我深信確實是那樣的。

割肉喂鷹的是佛。我再一次強調給自己聽,忽然覺得沒必要對人類太苛刻。只要是真誠的善念流露,不論多少,都是值得感念的。不必割肉喂鷹,只需要拿出一點點真誠的善就好,而僞善比惡可笑也更叫人所不齒。人性的暗斑如果無法根除,那教化就必不可少。聽母親說,小貓應該是一個孩子的,她看見有天下午小孩正跟小貓玩耍。也許是大人不讓餵養,覺得麻煩,所以才丟掉的吧。這是母親的推測。若真如此,我感到無比心痛,讓孩子把如此弱小,無人工餵養一定會死的貓丟入垃圾筒,這簡直就是在扼殺孩子的善。而孩子與生俱來的善,是最純粹的善,最值得讚美和宣揚的善。這樣的教育會給社會帶來怎樣的人?想必是一個冷漠、自私、不負責任的人,是一個生硬無靈性的人,甚至是一個殘酷暴力的人。人不是佛,正因不是佛,才需要佛的度化,沒必要人人成佛,但人總需要一點點佛性。

小貓躺在窩裏,吃飽後滿足地睡去,靜靜的,了無聲響。窗外又是春光明媚。

佛用慈悲的眼看芸芸衆生,佛說,不是你救了貓,而是貓賜予你救贖。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