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間的散文

驀然回首間，我和阿龍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路說笑着不覺已跨進了院子的大門。一見我們來了，正在堂屋聊天的阿龍爹媽，我的公婆連忙站起身來。婆婆微微地笑着，趕忙走進菜園裏準備採摘自己種的新鮮蔬菜。每次我們來，婆婆都要摘很多蔬菜，包括青菜，韭菜，還有茄子等等，只要菜園裏有的她都儘可能多摘，除了中午弄給我們吃外，其餘的都讓我們帶回去，每一次裝菜的帶子總是塞得滿滿的，裏面還帶着點新鮮泥土的清香。我想進園子幫忙，可婆婆卻說菜園裏髒，不讓我進來，我只好隔着菜園的籬笆牆與婆婆聊着天。一陣風吹來，揚起了婆婆的一綹銀髮，望着婆婆在菜園裏弓着腰忙碌的身影，忽然間，我被一種既幸福又心酸的感覺緊緊包圍着。

從那一刻以後，此情此景就像被刀子鑿過一般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底。而今，當我攙扶着年近九旬的公公走過菜園，與婆婆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六十年的公公顫顫巍巍地用手指着菜園對我說：“這是她種菜的地方”，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公公的整個身體都在抖動着，望着已然荒蕪的菜園，一想起婆婆佝僂着身子在菜園爲我們忙碌的情景，我多想嚎啕痛哭一場！可爲了不讓公公更加難過，我只有默默地把淚水流進心底。

驀然回首間，去年開春去鄉下的一個日子，婆婆把我從堂屋拉進了裏屋。我倆順着牀沿坐下，還沒等我開口，只見婆婆遞給我一個紅色的小布袋，邊框是金黃色的，帶子上還安了一對小鈕釦，還有一個小小的拉鍊。我詫異了，婆婆讓我開啟來看看，當我開啟按扣，拉開拉鍊時，撥開一層綠色的柏葉，發現裏面竟是一枚金燦燦的的戒指！戒指上刻着一朵小巧的梅花，很時尚的款式，我再一次詫異地望着婆婆，婆婆示意我戴上，然後笑眯眯地對我說：“不錯，大小正合適，這是給你打的”，我趕忙把戒指遞迴到婆婆手裏，“媽，我不能要，您老平時沒有收入來源，按理是我這個做兒媳的送給您纔對啊！”可婆婆卻執意要我收下，爲了不惹婆婆生氣，我只好勉強收下了。這些年來，除了偶爾爲婆婆買過幾件衣服，幾雙鞋子之外，我竟然沒有送過她一件像樣的東西，可婆婆非但沒有責怪我，還把這麼貴重的金戒指交到我手裏，每每想起，我心裏就感到萬分的愧疚與自責！

黃金有價情無價，我一直珍藏着這枚婆婆送給我的金戒指，從來捨不得戴出過家門一次，生怕弄丟了。而今每一次想婆婆的時候，我總會忍不住拿出來看一看。我小心翼翼地從首飾盒裏取出那個小小的紅布帶，小心翼翼地開啟按扣，拉開拉鍊，細看裏面那一層柏葉早已枯黃了，看起來細細碎碎的，早已失去了當初綠色的光彩，可我一點也捨不得扔掉，因爲那是婆婆親手爲我從柏樹上摘下的！我默默地戴上那枚金戒指，在一片金燦燦的光暈中，在點點閃爍的淚光中，我彷彿又看到了婆婆那慈祥的笑容。

驀然回首間，在春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走向婆婆小院裏那一株開滿了燦燦花兒的灌木。但見花兒遠望是乳白色的，近看白中略帶點鵝黃色，最裏面的那根蕊心則是碧綠色。我近前貪婪地嗅着那甜甜的馨香，想着這香幽若蘭的花兒究竟是什麼花呢？婆婆見我陶醉的樣子，笑着告訴我她叫含笑。後來查閱了相關資料我才知道含笑又叫含笑美、含笑梅、山節子、白蘭花，一連串都是富有詩意的美名，果然花如其名，每當春來的時候，滿樹含笑花兒半隱在密密的綠葉中間，那誘人的甜香飄滿了整個院子，即使不看那苞潤如玉的花兒，就是嗅着這甜蜜的芬芳也讓人倍感神清氣爽。這一株含笑已經陪伴了我婆婆多年，每當天氣乾燥無雨時，婆婆會用澆菜園的池水也讓含笑喝個飽。

今年春天，這一株含笑的綠葉不知怎的竟禿了一大半，花兒也稀稀拉拉的只開了幾朵，看上去萎靡不振的，看上去好像受到了什麼沉重的打擊。我相信這一株陪伴了我婆婆多年的含笑一定是有靈性的，婆婆走了，含笑的心也被婆婆帶走了，她再也看不到在院裏院外忙碌的婆婆，她從此失去了這個世上唯一細心呵護她的人，自然再也綻放不出滿樹飄香的花兒了！

驀然回首間，睡眼朦朧之中，我好像聽見了婆婆在喚我，睜開眼睛一看，原來婆婆已經起牀了，一大早就急着要趕回鄉下去。我再三挽留她多住一個晚上再走，反正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可她卻非走不可，“怎麼沒有急事，你爸昨晚也去你姐那兒住了，鄉下沒人了，燕子一大早就要出門覓食的，如果不見門開會着急的！”我萬萬沒有想到婆婆急着往回趕的原因竟然是爲了小小的燕子，可仔細一想一點也不奇怪，燕子每年秋去春來，公公婆婆與燕子朝夕相處，同住一個屋檐底下，他們早已把燕子當成了自己家的.成員了。我怎能忘記，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和婆婆一邊在堂屋聊天，一邊悠閒地看着來回穿梭，忙着養育雛燕的一對燕子。有時這對燕子會飛到屋頂的電風扇上作短暫的休憩，它們一邊梳理着羽毛，一邊聽着我們聊天。一切是那麼和諧，溫馨，每當此時，我總感覺有陣陣暖意在我心間縈繞。

這一次去鄉下，阿龍攙扶着老父親出門散步去了，只剩下我一人獨自坐在堂屋發呆。春天已過去大半，可燕子仍然不見歸來，面對屋角那一個冷冷清清的空巢，回想着與婆婆聊天的情景，我心裏是多麼的失落與惆悵！我想善解人意的小燕子一定來過了，它們尋遍屋裏屋外，卻再也找不到婆婆那熟悉的身影，無奈之下它們只有選擇離去！禽猶如此，人何以堪，一想到這，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間變得模糊起來，淚眼模糊中我卻分明看見婆婆正含着慈愛的笑容望着我。

驀然回首間，我坐在了婆婆的病榻前，“崽啊你來了，你工作忙就不要來得這麼勤了”，我多想多聽聽婆婆這暖心的話語，可又實在不忍心她繼續說下去，婆婆現在虛弱得就連坐的力氣都沒有了，誰能想到她半個多月前走起路來還風風火火的呢！急性白血病，一個多麼可怕的病魔，此刻正盤踞在我婆婆體內，無時無刻不在無情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包括我在內的她的所有親人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從我們一接到診斷結果那一刻算起，婆婆的生命已經開始進入不到一個月的倒計時！

我善良而堅強的婆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卻從來沒有呻吟過一聲，更沒有抱怨過半句，在她彌留在世上的最後二十多天時間裏，滿心想着的都是她爲我們增添了負擔，爲此而深感不安。“崽啊你來了，你工作忙就不要來得這麼勤了”，這是每次去看婆婆時她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她總是擔心我爲了看她而耽誤了工作，累壞了身子！面對突然纏身的病魔，婆婆也留下了許多遺憾，婆婆曾在阿龍大姐面前深深地嘆息她去的不是時候，“再過一個月阿梅就大學畢業了，我還沒有花到阿梅掙的錢啊！”聽了婆婆這番話我的淚水不禁再次奪眶而出！女兒阿梅是我婆婆一手帶大的，這麼多年來，阿梅常常省下自己的零花錢爲婆婆買這買那，每次我們帶她去鄉下看婆婆的時候，她總是拉着婆婆說個沒完，臨走時她總是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後，把婆婆抱得緊緊的，捨不得離去。此刻我才明白，原來阿梅對婆婆的感情早已勝過了我對她老人家的感情！

婆婆，請您原諒我，在您離開整整十個月後，我才寫下了這一點紀念您的文字，因爲每一次動筆的時候，淚水總是一次次模糊了我的雙眼，讓我無法再繼續下去！親愛的婆婆，您對我及家人的愛，正如那曾經滿樹芬芳的含笑花一樣，即使再也無法綻放出一朵花兒，她那曾經醉人的馨香早已深深瀰漫在我們的心底。“媽，我去看婆婆去了”，上個星期天，一大早阿梅撂下這句話就出門了，一如從前。聽了這句話我的心卻早已碎了，阿梅的嬸子曾經告訴過我，阿梅去鄉下時，會常常一個人坐在婆婆的墳前發呆，婆婆啊婆婆，您有這麼一個孝順您的孫女，您在九泉之下當含笑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