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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墓抒情散文

散文2.1W

《林聲》前言 目錄

掃墓抒情散文

《林聲》第一篇  掃墓

而今日的我是一滴悔恨的融雪

在流浪的盡頭化作千尋瀑布

從痛苦撕裂的胸中發出吼聲

向南方呼喚

呼喚啊

我那失去的愛人

——席慕蓉

他把焚香點燃,在墳頭找了一個鬆軟的地方插了進去。燒紙的火焰飛的很高,他不敢鬆懈,生怕飄出來的火苗引燃了周圍枯枝敗草。今天是清明節,父母都不在家,作爲外孫,代父母掃墓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在墳前跪着,一直等到沒有一點火星的痕跡方纔起身離開。

這是他外婆的墳,在這個狹窄的山腳已經待了近二十年。周圍的樹木砍了又長,雜草除了又生,只有石刻的碑文越來越模糊,沒有返老還童的跡象。

他所能追溯到的最遠的記憶,就是關於外婆的去世。外公外婆這一代人正處在新中國成立的大變革時代,那時候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所以鄉下各家各戶基本上都是七八姊妹。他外公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他母親在女兒中排行老二。

外婆去世的時候,他大概才5歲,那時的他應該還經常待在母親肩上的竹揹簍裏。關於外婆去世的許多細節已經毫無印象,之所以還記得外婆大概是在他5歲左右去世的,完全是因爲當時站在外婆棺材前的母親發出的痛徹心扉的哭泣。

很多年很多時候,他都曾試圖回憶起一些和外婆有關的事情,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外婆像是一本還沒有完成的書,停留在他懵懂無知的年紀隘口,停筆了,卻把更多的好奇和想念留給了這個男孩。他每次試着沿時光的河流回溯,最後卻都在外婆這兒戛然而止。那是一座低矮的老木橋,上面的行人很少,連落葉都少,但青苔很多。他最奢望的那部分記憶也在木橋下擱淺了,一次次的失望之後,他也開始放棄重走木橋的念想。

究竟是什麼讓他重新有了思索的勇氣,有了奮不顧身抵達彼岸的願力呢?我想,大概是更加可怕的消逝。在渾渾噩噩的奔跑了二十多年之後,想要回到從前,尋得一點寧靜該是容易被理解的。他又想起了外婆,一個和他沒多大關係的老婦人。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一代接着一代繼承送別亡人的儀式。他在這樣的儀式前一次次路過,每路過一次就多了一份對外婆的想念。

外婆去世至今已有十幾個年頭,很多喪事習俗已經發生了改變。不過,總體上來看,當時堂屋裏各種東西的擺放方式和現在的擺放方式大致是一樣的。記得當時安放外婆的棺槨就陳立在堂屋正中間的兩條並列的長板凳之上,外婆的頭部所在的一方應該和現在一樣也是朝向大門。棺槨外面放着一張大的八仙桌,八仙桌上擺放着香紙、穀物以及端公要用的道具等。八仙桌的正前方到大門之間的地方是一片空白,用來焚燒香紙,親人跪拜守靈,以及各方朋友跳唱喪舞。八仙桌的右側照例放着大鼓,鼓旁是一排靠牆的長板凳。

那間盛放外婆靈柩的堂屋依舊還在,只是換了幾副容貌。有時坐在堂屋外,他就會想,當年修建堂屋的時候,外婆肯定特別忙,比他們家修建新房時的母親還要忙碌。那樣一想,便彷彿聽見了一羣男人打牆時喊出的號子聲,彷彿聞見了簡陋的廚房裏飄出的迷人的飯香。外婆一定是一個十分要強的女人,要不然生不出同樣要強的他的母親和大姨。外婆的身形總是朦朦朧朧,就連背影都是模糊的,只能瞥見一個灰色的匆忙的人影。

現在回想起來,外婆的遺體該是放了三天才下葬。他曾經說過,林清玄先生送別自己的父親時,專程爲父親唸了數日的經文,那是一種文人裏至高的敬重。他說當他讀到林老的菩提心腸時,他便不由自主地爲自己的外婆感慨萬千。以外婆無上的功德,即使請上無數大師唸經超度數日也是合情合理的。在他故鄉,逝者的下葬時間都是道士(鄉里人習慣叫他們“端公”)根據逝者的生辰八字和最終嚥氣的時刻推算出來的,有時只停留一兩天便下葬,有時則長達幾個月。三天的喪期,按照當時的想法,應是最好的。

外婆去世,喪事由他大舅一手操辦。喪事第二天,前往弔唁的人特別多。外婆同村的鄰里不算,她的子女們也會邀約一羣人一同前來。一天下來,流水席坐了近百桌。鞭炮聲總是從早晨響到深夜,音響喇叭裏的哀悼聲也從未間斷。白天忙着接待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到晚上七八點,正堂裏就會響起一陣陣鼓聲。這是在跳喪舞,是土家族古老的喪葬儀式歌舞。

如果時間倒退幾十年,他定會跟着大人們一起學學跳喪舞的技藝。即便不能像那些老成的人,跳的活靈活現,至少可以在外婆靈前表達一下哀思吧。從喪事的第一天開始,每天晚上都會跳喪舞,夜夜如此,而且一跳就是一整晚。那個時候除了執掌大鼓的人需要專門請人之外,跳喪舞的都是平常百姓,弔唁的人羣裏有很多人都諳熟這套歌舞。在他的故鄉,喪事上跳喪舞是一件極爲隆重的'事情。它寄託着親朋好友對逝者的懷念,同時又是生者對未來的一種憧憬。他後來說起,自從那以後很多年,在家每逢遇上喪事,他都會隨人羣一起去看信(弔唁),也會聽見不一樣的嗩吶聲,也會擠到堂屋門前探着腦袋去看堂內的喪舞。遺憾的是,現在的跳喪舞大多是從外地請來的表演團的表演,而真正遇見本地人赤膊上前的卻是極少。

民族習俗的消散並不是個別現象,就像古老的閣樓在現代都市面前感到惴惴不安一樣。雖然有很多人勇敢的站出來不斷爲古代建築鳴冤吶喊,但是歷史的長河縱然再長再寬,終究是有邊際的,容納不了所有的痕跡。在類似這樣我們有心無力的事情上,我們都遺憾過,他也遺憾過,而且他的遺憾似乎還要多一些。

喪事第二天晚上,喪舞一直跳到夜裏十一點。後來鼓聲突然停了下來,反而讓已經熟睡的他驚醒了過來。母親像往常一樣將他從牀上抱起放進揹簍,然後揹着他走進了堂屋。他至今還依稀記得當時的堂屋煙霧繚繞,滿屋子都是焚香的味道。新漆的棺槨上擺滿了花圈,地上成堆的紙灰。按照家鄉的習俗,在棺材入土下葬之前會開啟棺槨,以便讓子女見棺內之人最後一面。因爲下葬時間都是喪事最後一天的上午,所以開棺儀式往往都是當天的凌晨。再過幾個小時,他外婆的遺體就要下葬。端公招呼外婆的子女們集聚到正堂,接下來就是準備開棺了。

等外婆的子女都到齊之後,端公就來到棺槨旁安排準備開棺事宜。開棺的時候,年青的母親將他連同揹簍一起交給了站在側門裏的爺爺,自己則去了棺槨外。他清楚地記得,當棺槨緩緩開啓的時候,他的母親和大姨都瞬間淚流滿面。由於當時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母親身上,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反應。或許他們當時也有人觸景生情,爲之動容吧,但他當時確實是不知道。至於後來外婆是如何下葬的,下葬之後母親又做了些什麼,他就無從追憶了。

後來他告訴母親,說他記得當時的情景,還完完整整的給她講述了一遍,她聽後無論怎樣也不相信當時還那麼小的兒子會記着這樣的事情,而且還記得如此清楚。其實關於外婆的記憶還有很多,但大多都是零散的。外婆一輩子做了很多事情,唯獨沒有想起該如何讓後人記住自己。他說,他就是一滴悔恨的融雪,幸好曾降落過外婆的木橋,時光荏苒,小舟已經腐化成了泥土,雪的相思卻刻進了每一片支起小橋的橫樑。

他說他記得外婆家和大舅家是緊挨着的,那裏曾經是他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房子很簡陋,並排兩間,外面是燒火做飯的地方,裏面是臥室。窗臺入牆,裝有活動的擋灰木板。火坑上垂着鐵梭鉤,旁邊是一處陳舊的土竈臺,竈臺旁邊放着一個很大的木櫃。外婆經常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斜扣外衣,戴着頭巾,套一雙自己做的布鞋。每年大年初一去給外公外婆拜年,外婆總會開啟木櫃,從裏面給他們拿出一堆零食。

據他母親回憶,外婆操勞一生,好不容易熬到新中國成立,自己卻沒有機會好好的享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穩。外婆去世之後,他母親依舊時常提及外婆。外婆的孩子很多,女兒只有兩個,就是他的母親和大姨。外公是一個重男輕女思想很濃的人,相比之下,對兩個女兒的疼愛自是少了許多。母親小時候,外婆常常是偷偷的給她們留點零食。這份恩情,母親深深地刻在心裏。

外婆去世之後,他每年依舊會去外公家拜年,而且也時常接外公到他家小住幾天。然而,對於外婆,長大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他與外婆似乎具有很深的情感,即使外婆去世的時候他才5歲。然而,即使是在這樣深厚的感情之下,他卻無法在腦海中勾勒出哪怕是關於外婆最簡單的輪廓。時隔很多年很多年之後,他意識到,他這片小小的雪花,終究是沒辦法融盡了。外婆的小木橋沒有四季,永遠的白晝,卻始終沒有能夠割捨他們而去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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