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上那窩青青的草經典散文

火車在河西走廊穿行，祁連山脈黛色的石頭山一峯連一峯地逶迤相隨，連綿千里；多少年多少代“春風不度玉門關”啊，如今的大西北依然局部荒涼乾旱。在戈壁灘上極目眺望，黃沙茫茫，沒有“大漠孤煙直”，不見“長河落日圓”。

身處沒有一絲綠色、感覺地老天荒的大漠，倍覺往日常見的每一棵小草、每一片樹葉的珍貴，格外懷念每一滴水、甚至每一把溼潤泥土的清涼。

來大西北看山看水，更是看老朋友。“西出陽關”時，他是一個血氣方剛、英俊挺拔的帥哥，如今已是發如白雪、“高原紅”的臉皺得像松樹皮；他的左手當年凍壞，至今仍難以控制地慣性抖動，只是眼睛還像當年一樣炯炯有神。幾十年前，他和他科研團隊的同事們用算盤等古老的工具進行最複雜的計算，在最艱苦的生活條件下從事最偉大的建設工程。兩彈蘑菇雲起，是他們的心血和汗水在蒸騰昇華；導彈火箭昂首長嘯，爲的是祖國崛起強大和人民安寧幸福！屈指已上八旬早已退休的他，謝絕組織上要他去內地療養的安排，不僅是退而不休繼續帶領年輕人奮戰在科研第一線，而是更積極的探索，更邏輯的推理，不停地凝神聚力在向更高的科技目標、向更新的詩和遠方發起衝刺！我也勸他是否應考慮好好休息一下了，他不住地咳嗽但卻斷斷續續果斷地說：我們是和新中國一道成長的建設者、保衛者，歷史告訴我們：強者生存，國家沒有重器怎能立國揚威？落後就會捱打，任人宰割；要想不受欺負，要想在世界上有話語權，我怎麼能停下來！執著率直、斬釘截鐵仍如當年，親愛的“小車不倒只管推”式的朋友啊，在你跟前說什麼好呢？“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也是爲你寫的啊！

說不完的話，訴不盡的往事，突然我發現他的窗臺上放着一個非常漂亮的景泰藍花鉢，裏面栽的卻是一窩草；鉢內密密麻麻的草莖奮發地直往上衝，細細的綠葉瀟瀟灑灑似乎凝聚了青山的綠意青翠欲滴，彷彿是從天上飄來的一朵綠色的雲，多情浪漫而又朝氣蓬勃生機盎然！

看到我對他的青草投去異樣的目光，他慢條斯理地解釋說：60年代大學畢業來西北前，走過二萬五千里長徵的父親鄭重地交給我一包家鄉的泥土和一把草籽。來到這裏後，發現這裏比父親說的更荒涼更乾旱；“下車伊始”，我立即將草籽分種在幾個瓦鉢裏，結果只有放在窗臺上的這鉢發出了一點嫩芽。我高興極了，每天都將分配給我的生活用水留幾口澆灌它，像照顧孩子一樣精心侍弄，像在實驗室裏做試驗一樣仔細觀察，像憧憬奇蹟一樣焦急等待--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它終於在遙遠的邊塞紮下了根，長成了一窩亭亭玉立、鬱鬱蔥蔥青青的草！我無比興奮，同伴們和我一樣興奮，下班後天天都有人來探訪、觀望，開會、學習時總喜歡把它圍在大夥中間！幾十年來，這裏的生態環境逐漸變好，綠色植被越來越多，但我仍習慣將這鉢草放在窗臺上，它代表我的心，寄託我的情；一定程度上說：我是它，它也是我啊！

一面聽他一往情深的敘述一面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和他的青草，我看到的分明是一幅讓人感嘆的剪影、一尊令人肅然起敬的雕像：一隊駱駝在陽光熾烈如火、堅硬似鐵的荒漠裏艱難跋涉，勇往直前昂首闊步！激情在倒海翻江，淚眼朦朧地沿小草望向窗外：它像插在近處高樓頂上一面綠色的旗幟呼啦啦飄揚，它意氣風發大雁高飛般召喚遠處的山巒披上綠蔭！離離窗前草，一歲一枯榮；可它的主人卻不再年輕，他把自己的壯麗青春全部獻給了祖國大西北，他的子孫後代也都像他一樣一個個都在這裏紮了根；爲了祖國，爲了人民，他淳樸執着，一身擔當，無怨無悔地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這窩青青的草，凝視着這位形象變得無比高大的平凡朋友，我覺得他多像一棵千年不倒的胡楊木，漫天風沙吹不倒他，重重困難壓不垮他；也像一股坎兒井的水，傾盡自己的力量爲大西北增添點點新綠；更像一株天山上一年可蓄水達2.5—3噸的雪嶺雲杉，爲祖國的大好河山描繪着團團錦繡！

在朋友的窗前浮想聯翩，我在心裏向這窩青草、向我的朋友和世世代代從祖國四面八方前來保衛邊疆、建設邊疆的`英雄們默默地致崇高敬意！

截山脈，填深谷；秦朝蒙恬將軍築城池、修萬里長城開始戍邊。

悠遠的牧歌、清脆的駝鈴；張騫風餐露宿，備嘗艱辛兩次出使西域。率鐵流西進，果敢驃悍、英武威猛的戰神霍去病開啟了通往西方的道路。

沒有國，哪有家？歷代屯墾戍邊的將士們生活極其艱苦，但他們昂揚豪壯，用青春用生命靖邊衛國；遠離親人、遠離家鄉，孤獨、寂寞，誰不思念家鄉！“磧裏徵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注1）試想：夜行軍途中，三十萬徵人瞬間舉頭望月，這是何等悲晾的思親場面，這是何等震撼的鄉愁情懷！

有綠色就有生命，有綠色就有未來；回到南方，我特別注意節約每一滴水，時時提醒自己絕不踩踏路邊的青草。因爲朋友窗臺上那窩青青的草不停地在我的眼簾下搖曳飛揚，他的影子總在我面前晃動微笑。想念他們時，我就哼唱：“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世界上很少有人認識我的這位朋友，更不知道他窗前的那窩小草。“幽蘭生深谷，無人花自芳”，國家功勞簿上也許沒有他的名字，但並不妨礙他意氣風發地站在英雄的行列裏！單位上的光榮榜上肯定有他的名字，可他圈子以外的人有誰知道？而他名副其實是共和國大廈的一塊堅挺的基石！和他相見的時候，我發自內心地誇讚他爲國家做出了了不起的貢獻，可他真誠地說：“‘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做的那點事算得了什麼啊！”可經過他和他的同事們的艱苦奮鬥，綠色的風在塞上強勁地吹，祖國在一天天強盛，絲綢之路在他們的腳下不斷伸向遠方！他們是民族精英、國家棟梁，他們不惜耗盡自己的一切，讓民族快速崛起、讓祖國挺直脊樑！

（注1）（摘自唐代李益詩：《從軍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