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散文

我對我的愛人是有着深深的愧疚之情的。這聽起來似乎難以理解，但事實就是這樣。

愛人懷上女兒那陣兒，我還是個玩心未泯不知曉家庭責任爲何物的浪蕩青年，還處在以自我爲中心，完全不懂得體恤他人的時候。當時，愛人的身體已然是那般沉重，還每天挺着大肚子頂風沐雨在農田裏勤勤懇懇地忙碌，好容易熬到收工回到家裏，又要拖着浮腫的雙腿忙前忙後張羅一家人的飯食。而一身輕鬆的我卻一廂情願以爲那是理所應當的，是她做爲一個居家女人應盡的本分，甚至還要挑剔她做出的飯菜合不合乎我的口味。這些，她都默默承受了。我從來不曾用心體諒過她的辛苦，不曾對她施以一個丈夫應有的關懷，不曾顧慮到其實已經疲憊至極的她的切身感受。雖然她從來沒有因此對我抱怨什麼，但我不應當捫心自問加以反思反省嗎？隨着年齡漸長心智的成熟，現在的我終於認識到，當時的我是多麼的自私！

愛人長我一歲，性情溫婉，是典型的傳統意識濃厚的農村女性，克勤克儉任勞任怨，習慣了將自己擺放到家庭中一個次要的位置，習慣了將自己的男人當成頭頂的天。也許正是出於這緣故，結婚以後，她一直像母親樣百般遷就照顧我，而我竟將這些視爲尋常！一直以來，我都沒有給過她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雙可依靠的男人的堅實臂膀。相反，我卻時常嫌棄着她的嘮叨，她的沒文化，她的近乎吝嗇的節儉。做爲一個爲人夫者，我是夠冷酷地了！

人都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可在我看來，愛人分明生就了一副打不垮的鋼筋鐵骨。她才配得起稱做撐起了我們這個家的脊樑。無法想象，假如沒有她的無私付出，這個家將何以爲家？我又怎會生活得這般愜意無憂。那時的我，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初識愛人時，愛人還是一個生活在運河岸邊無憂無慮風華正茂的女子，短短几十年過去，她早已經容顏不再華髮暗生了！她曾經那麼真誠地將全部的青春、整個人整顆心託付與我，爲此，她捨棄了那麼多，而我又爲她做過些什麼！我甚至在她生產時，在她最痛苦，最需要關懷撫慰的時候，爲了所謂的拼搏而不能夠守候在她的身邊。這就是她想向我求得的愛情嗎？這就是她衝破層層阻隔，最終當成寶貝緊緊抓到手裏的那個理想中的男人嗎？當我在那年的寒冬臘月，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頂風冒雪踏進家門，握住產後虛弱的愛人那雙無力的手掌，看到從她蒼白疲倦臉上瞬間綻放出的幸福滿足的笑容，我其實是應當感到羞愧的。哦，我的愛人！即便如此，也未責怪我一絲一毫，能夠在那樣的情形下握住我的手掌，與她竟便是幸福與滿足的了。誰曾想到，原來她竟是這般容易得到幸福與滿足的！

終須承認，我確是虧欠了愛人太多，她全心全意爲我付出的那一切一切，我怕是終其一生一世也難以償還了。由此想起，剛剛結合到一起時，由於我的自私蠻橫，常常惹得她暗自傷心垂淚的情景，而每日田間的勞作又是那麼艱辛。可以講，在她最美好的年華里，她反是沒有享受到什麼幸福時光的。偏在那時，我又生了一場遷延日久的重病，生活的重擔一下全部壓在了她一個人的肩頭，她當時所面臨的糟糕景況更是可想而知了。尤爲令她難過的是，病情稍有好轉在家靜養的我性情更加粗暴和不可捉摸，常常會無緣無故地大發雷霆，甚至一度發展到悲觀厭世，仇視社會，淡漠親情，走進偏狹自閉的極端。但她卻從未因此而改變對我的信任和理解，對人生的美好向往。正是她這樣一個未讀過任何詩書，講不出任何大道理的弱女子，以堅強的信念，獨自堅持着，日復一日，用她的柔情，用她無聲的行動和真摯的愛，一點點將我感化，將我從黑暗的深淵裏引領出來，讓我又一次領略到生活的燦爛陽光。可以說，是愛人最終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讓我認識到人生的可貴，生存的意義所在，她實已成渡我出苦海的佛、今生不是母親的`母親。是愛人，使我再次堅信了人間真情的偉大，愛的不老。寫不出自己名字的她，卻是令我重樹人生信念的精神導師。

當我終於劫後重生的種子一樣從人生的廢墟綻出新綠，愛人卻因爲經年的勞累而終至疾病纏身，疲弱不堪。我知道，這都是因我拖累的結果！雖然，她一如既往表現得若無其事，每日不忘了將淺淺的微笑掛在臉上，但我明白，那只是不想讓我擔心而已。她一直在這樣，永遠把自己放到一個被人忽視的角落裏，永遠在爲了家人默默地付出。她是在讓自己成爲一片陰影，以此來映襯我的明亮啊。哦，我的愛人！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真正爲自己活一回！哦，我的愛人！就讓我放下所有的自負與矜持，一個自命不凡的男人僞裝出的所謂尊嚴，在今夜擁你入懷吧，在今夜說聲：“對不起！我愛你我的愛人！”

哦，我的愛人！入我胸懷中來吧，放下你所有的靦腆羞澀與爲人妻的“本分”，盡情地傾訴你曾經的苦，曾經的心痛與委屈。有淚就盡情地流吧，用你漣漣流淌的淚水滌淨我渺小的靈魂；有情話就盡情地對我說出口吧，用你的綿綿情話今夜的月光一樣照亮我的生命！我要對你說：無論今夜還是今生，我都只屬於你一個人！無論今夜還是今生，我們執手相牽不分離！哦，我的愛人！我要對你說：即使我已由滿頭青絲到白髮如雪，身如風中槁木；即使我們雙雙躺倒在故鄉的土地上。我依然將你牽在手中、掛在心上。就讓我用盡我的所有還今生欠你的債！假如有來生，請許我還娶你做我那世的妻！

今夜，當我終於鼓足勇氣眼含熱淚寫下這樣一篇文字，勞累一天的愛人已經進入夢鄉。就讓我在那夢中與你相遇吧，彷彿你我初識時，你的長髮已及腰，正是花前月下待君來，讓我擁你入懷，吻卿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