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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二十四年的散文

散文2.43W

天空黑沉沉的,年幼的孩子放學回到家的時候,父親搬着犁頭從田間剛回來,右手手背還淌着血,臉上的神情暗暗地,像集讚了多年的怨氣似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晚歸的孩子。

初識二十四年的散文

許是因爲被犁頭劃傷了手,又或者是真的看見孩子晚歸了生氣,更可能兩者都有。怨氣一下子都爆發了,一手奪過孩子手裏的揹包便扔在了地上,然後對着僅僅只有他胸口高的孩子大聲吼道:“這麼晚了纔回來,你是跑哪裏望路(找死)去了?”

年幼的孩子怯怯地看着父親,眼睛裏的淚水打着旋兒,可就是不敢讓它流出來,生怕哭出來了會被罵得更慘。

父親罵完了便接過母親遞過來的飯大口大口地刨了起來,孩子還站在角落裏,低着頭,怯怯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我不過才七歲,到現在過去已經十七年了,有時候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心還是覺得像是在擰着疼,總覺得在這件事情上,父親就像一個暴君,甚至沒有問清楚我到底做什麼完歸了,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怒氣全撒在了我的身上。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有一個想要逃離他們的願望,到後來十六歲的時候,發生的另外一件事兒,讓我更加想遠離他們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在青春期的時候,都有各種不切實際的願望,並且還有一種不撞南牆心不死的豪邁。

我記得那時候我剛上高中,和早戀的對象分開之後,像着了魔似的,動不動就在大半夜裏哭,那段時間成績也下滑得非常厲害,從班級前三到班級倒數第七,我只用了兩次月考就完全實現了。

那段時間班主任基本每天都在找我談話,可每當他苦口婆心和我說的時候,我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掉他讓我好好學習的話,久而久之,可能覺得我無藥可救,也就沒有再搭理我了。

那時候我經常打電話給我的父親,每天都會想和他說好多好多的話,可是每次話到嘴邊的時候,卻又不知道怎麼和他提起我和初戀分手的'事情。每當他心急如焚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到底怎麼了的時候,我總是憋着,然後一頓痛哭。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不想告訴他爲什麼我不開心,卻還是禁不住想要得到他開心的願望。可能真的是因爲不知所措了,也可能是真的覺得受傷了,他纔是我的依靠。

父親的耐心很少,長期地哭總是會換來他無盡地謾罵,這就像一個陷入怪圈裏的死循環,我難過想傾訴——他問我怎麼回事——我忍着不說只是哭——他發火——我們再次爆發戰爭。這樣的過程兜兜轉轉,重複了快一年,終於我忍受不住了,找班主任退學,犟着要去新東方學廚師,那時候眼光很短,總覺得有一件還算過得去的手藝,就足夠支撐自己一生的生活。

我瞞着他和班主任退學了,然後騙他說自己生病了需要休學,然後自己買票去到他工作的那個城市,然後我就後悔了。

我永遠忘不掉當他帶着我走進他居住房子時候的樣子,低矮的房子既不是磚頭封的也不是木頭搭的,幾根長得比較大的竹子,用鐵絲纏在一起,厚一點的石棉瓦亂七八糟的釘在上面,外面就是轟隆隆的木工作業的機器。

他將我的行李放下來,母親坐在牀上神色黯然地看着我,眼睛裏說不出是責備還是無奈,眉毛皺着,那是我第一次發現母親的眼睛已經陷下去了,周遭的眼眶突兀着,說不出的蒼老。

我不敢再看下去,轉過身看着父親,父親的嘴角微微顫抖着,可能他想說什麼來的,可到底嚥了一口口水之後,終是一言不發。他拿出碗筷靜靜地給我盛了一碗飯,四月的漳州很熱,可是桌上的菜已經冷了,看得出來母親因爲我的到來早就做好了飯菜,可是我的心裏全是對他們不能理解我那青春傷痛的抱怨,一點感激也沒有。

一家人沉默着將飯吃到一半,我有些按捺不住了,試探性地小聲問父親道:“爸爸,能給我一些錢嗎?我想去學廚師。”

父親聽了這話,像一下子點燃了煤氣筒似的,馬上就炸開了,筷子往桌上狠狠地一摔,破口大罵道:“不知道怎麼生了你這樣一個華生子(逆子),書不好好念,一天就想一些外門邪道。”

說完他便摔門而去了,老式的木門撞在石棉瓦上面,發出悶悶的聲音,母親斜睨了我一眼,放下碗跟着父親出去了。不一會兒外面就傳進來刨木頭時發出來的,“轟隆隆”的聲音,而我卻在裏間看着桌上的殘羹冷炙,一個勁兒地哭着,像是在抱怨父親不能滿足我的願望。

到底還是沒有去了新東方,九月開學,父親再一次送我上學。我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默許了他的提議,可是心裏卻始終想着趕緊離開他們,無論以什麼樣的方式都可以。

三年後果然如我所願,高考成績出來了,湖南可報考的五個平行志願,我清一色填了離家千里之外的學校,父親看了看我的志願,眉毛皺了皺,他相比三年前更加老了,皺眉頭的時候,“川”字紋擰得更緊了,可是脾氣卻改好了很多,只是淡淡道:“就不能離我們稍微近一點麼?”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身上的棱角像是造物者用斧頭剛剛劈出來的似的,我看着他,然後堅定地搖搖頭,說道:“我覺得我們離得遠一點比較好。”

這些年過去了之後,我總算懂得了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常常在腦海裏想起來這句話,常常在想,如果多年以後,我自己的孩子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會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它。

可是那些說過的話就像是丟出去的雷,炸過了,就沒有再次收回來的機會。

大學因爲離得遠,回家的時間更少了,和父親的關係從之前的對立變成了陌生,那是一種更加使人難過的關係,我永遠買不到符合他尺碼的衣服,他對我喜好的記憶,則永遠停留在了西紅柿雞蛋湯。

我們像住在同一屋檐下卻從沒有交集過的平行線,永遠不鹹不淡地,遠遠觀望着。

大學時候獲得的成績,他從爲爲我高興過,犯過的錯,他也再沒有給我任何指正。他小心翼翼地和我相處着,生怕一句話說多了我就煩了,也怕那句話說錯了我馬上就走了。我也對他尊敬有餘,親熱不足,我沒有和他說過我的男朋友,也沒有告訴他我的大學生活,我們的話題常常停留在小時候的事情上,常常說着說着,他沉默了,我坐一會兒便也睡下了。

母親說,當初生下我的氣候,批命的八字先生就說我這一生和父親不和,儘管父親從小就偏愛我甚於哥哥,可到底還是沒能逃過命運。

我不知道怎麼回覆母親的話,怕說了母親跟着難過,也怕說出來的話像十八歲時那句“我們還是離得遠遠的比較好”一樣傷人。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着,轉眼就要大學畢業了,我在家呆了很久才決定出來找工作。

臨別的時候,我才告訴父親,我即將要去的地方,不是我大學生活的地方,也不是他熟悉的地方,這一次我沒有刻意避開他們要去遠遠的地方,我只是選了一個還算近的地方,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和他們相處,不敢太近了,但又怕太遠了,再讓他們傷心。

父親聽了以後,沒有反駁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斥罵,只是淡淡道:“需要我陪你去嗎?”

我怔了怔,問道:“陪我去哪兒吖!”

他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陪你去你要面試的地方呀!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