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現代散文

過客。―――當我信手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的時候，心像被針扎着一樣，生生地疼。

我以爲，一個人經歷過太多的分分合合，世態炎涼，終會學會放下和超脫；我以爲，一個人能夠把自己冷成一坨冰，堅硬，冷漠，只剩刺骨的寒。我曾嘗試着做一個閒雲野鶴，安靜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享受那份孤獨和自由，即使傷心到落淚，也不袒露出深藏的傷。我曾天真地幻想，只要在心中種植一米陽光，就會散發出明亮的光，照耀自己，也溫暖他人。

多少個夜裏，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幾十年的歲月在指間滑落，也不過一縷縷過眼雲煙，拼命想抓住的，都不曾得到；拼命想挽留的，都悄然離去。時光是把無情劍，削平我們的棱角，削瘦我們的容顏，層層剝離，只剩下一顆傷痕累累的心，綴滿補丁，依然裸露出醒目的傷疤，觸目驚心。

小時候，最喜歡和鄰家的一位小男孩玩耍，幾乎形影不離。我可以任性地隨意欺負他，讓他偷偷翻進果園裏給我偷梨，被看園的聾老頭抓到，屁股上挨幾巴掌，跑出來，懷裏還藏着一個水靈靈的梨，遞給我，臉上掛着淚珠，傻傻地笑。

七八歲的時候，我們都上學了，每天早上結伴去學校，一路上小嘴吧唧吧唧，有說不完的話。放學回家，我們拿一個雜糧饃饃，趴在門前的一段矮土牆上做功課，我咬一口他的饃，他啃一口我的餅，嘻嘻哈哈地笑着，童年最快樂的時光，就在我們無憂無慮的笑聲中無限延長。

在我們上到小學五年級時，他隨爸爸媽媽去了城市，從此淡出我的視野，再沒有過交集。兩小無猜的夥伴，就這樣，成爲我生命中的第一位過客。記得他走那天，我沒有勇氣去送行，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裏，傷心地哭，手裏，一直緊緊攥着他送我的一個小小的蝴蝶髮卡。那是他偷了媽媽兜裏的五毛錢，給我買的生日禮物，被發現後，他還捱過一頓笤帚疙瘩。

在他工作了以後，曾回來過一次，看望他叔叔，順便也來我們家坐坐。看着眼前那個褪去稚氣的大男孩，眉宇間透着英氣，說話客套，彬彬有禮，我卻再也感覺不到熟悉的溫暖。“郎竹騎馬來，繞樓弄青梅”，我們是兩小無猜的玩伴，卻不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時間可以淡化一切，不管曾經多麼親密無間的人，終究會在塵世間走散，即使在回憶裏，也找不回擁有過的快樂。

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偷偷喜歡了班裏一個男孩。他笑的時候，總露出一排白牙，長得很精神，學習成績好，一直是班長，我是學習委員，我們經常是同桌。我從小喜歡看書，語文成績好，寫的作文經常被老師當做範文在課堂上講解，卻也因爲偏科，數理化成績一團糟。男孩子天生聰明，再加上他勤奮好學，每次考試都是年紀前幾名。近水樓臺先得月，佔着同桌的關係，遇上作業中的“攔路虎”，我少不得要請教他。那時候的我們都很單純，心裏偷偷地喜歡着，從不敢流露出來，更別說是表白了。

初三以後，我們不再是同桌，相互之間交流也少了，很少說話，偶爾下課碰見，彼此羞澀地笑笑，各自走開，心裏卻悵悵的，很失落。

初中畢業我退學打工，他上了高中，直到真正離開了，我才真正體會到思念一個人的滋味。看着他託人轉給我的一封短短的信和一張“鶴望蘭”的明信片，我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高中他是在市裏的重點高中上的，我也在城裏打工，偶爾下班回家，我會在路上碰見返校的他。隔着一條馬路，我們停下來，他推着車子過來，我們相互簡單地問候幾句，我回家，他去學校。少年時代的戀情，總是蒙着一層羞澀的面紗，淡淡的喜歡着，隔着山一般的距離，越走越遠。

他的大學考的也不順利，第一年落榜，又連續補習兩年，巨大的壓力讓他頭上都早早有了白髮。我曾自私地想過，如果他放棄考大學，我們會不會有可能走到一起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爲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他上高中的那些年，我們壓根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再後來，他考上了大學，飛上枝頭，成了鳳凰。我遵從父母的安排，回鄉結婚，過起了平淡如水的日子。那段青澀的初戀，埋藏在記憶深處，成爲回憶裏的憂傷。

前幾天女兒和初中同學聚會，回來後問我，媽媽，你不是也有很多老同學嗎，怎麼沒見你們同學聚會過？我苦笑，我們那個時候能和你們現在相比嗎，沒有電話，沒有聯繫方式和地址，一畢業，大家各奔東西，相互就斷了來往。世界這麼大，我們渺小得像魚兒遊進浩瀚大海，即使偶爾會有擦身而過，也未必還能認識彼此的容顏。七零後的我們，生活在一個尷尬的時代，人到中年，品味到的只是孤獨和苦澀。

還有我在城裏打工時認識的幾個幾個姐妹，三年的時間，我們一起工作，一起逛街，晚上睡在同一張大牀上，盡情地嬉鬧。我們曾說，不管我們以後結婚了嫁到哪裏，在哪裏生活，都得常常來往着，不能斷了聯繫。可後來，我們終於還是在茫茫人海里走散，再也尋覓不到彼此。我每次回家，走在故城的大街上，總在街上的人流中茫然地搜尋，希望對面突然走來一個熟悉的面孔，不管是我認識的哪一個人，我想，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撲過去，如同撿到了多年以前在不經意中丟失的寶貝。

人生是什麼，是在尋尋覓覓中沿着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行走，一路相逢，一路別離。連給予我們生命，呵護着我們長大的父母、親人，也會在若干年後安然離去。當我們如失羣的孤雁哀哀悲鳴時，多麼渴望一回頭，還能看到一雙雙關切的眸子。

不得不說，那些比我們年輕的朋友們，生活得永遠比我們充實、快樂、幸福。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徹底失去了，才能感受到落寞的滋味。

多年前，離開家鄉，漂泊到高樓林立的城市，居住在空中樓閣裏，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孤獨。除了自己的家人，舉目四望，車水馬龍的城市裏，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人的思維是最奇怪的，處在喧囂的環境中，就會厭倦，想獨自享受一份清靜。可若是長久地一個人獨處，寂寞、無聊、乏味，所有不快樂的情緒都會鋪天蓋地襲來，你會覺得生活在荒涼的沙漠裏，心情壓抑到了極點，生活也失去意義。

爲了逃避現實中的冷漠，我們躲進了網絡，撿拾起青春期擱淺的文學夢，在鍵盤上敲下一個個動人的音符，編織成歲月的歌，低吟淺唱。於是，我們身邊多了一個個惺惺相惜的文友，彼此用文字交流着，也演繹出一幕幕動人的風景。

總有人說，不要相信網絡，網絡都是虛擬的，連名字都帶着虛假的成分。那麼，網絡裏，就真的沒有所謂的真情嗎？網戀在時下是個流行詞，若人人都不相信網絡，又何來那麼多的愛和戀，傷和痛。當然了，網戀也適合年輕人，或者單身貴族，像我們這樣的中年一族，家庭穩定，生活無憂，也無需去網絡裏尋求安慰或者刺激。我們在意的，是網友之間那份純純的友誼。相比而言，網絡裏的朋友圈比現實裏的生活圈範圍更廣，也更輕鬆更自由，網友相互之間沒有利益的衝突，生活的羈絆，有空了，聊幾句，或者在空間微信上欣賞一下彼此的文章，留個評，提個建議，一種看似簡單的交流方式，也會讓人由衷地感受到一份溫暖，一份情誼。

心是坦蕩的，愛也是無私的。不管是在網絡裏，還是在現實裏，我始終是懷着一顆真誠的心去對待朋友和身邊的人。我相信我的朋友們，也是用熱情來走近我，欣賞我，真心實意把我當朋友。現實裏缺失的，在網絡裏得到補充，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又充滿了活力，心靈上的富足豐盈，讓生活也不再蒼白乏味。

可我還是怕離別，怕失去，怕無緣無故的背棄和冷漠。一個個朋友無聲無息地消失，隔着冰涼的熒屏，沒有人會看到我流淚的心。太在乎的，總是不經意就失去，留在心底的，還是一次一次的傷。

我不知道，漂泊半生，有多少人做了我生命中的過客，從兒時的玩伴到同學、朋友、失去的親人；從殘酷的現實到虛擬的網絡，從相逢一笑到轉身陌路，緣聚緣散是宿命，分分合合是人生。誰做了我的過客，我做了誰的離人，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相伴走過的那些時光裏，留下太多的記憶和真情。紅塵茫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短暫的歲月，更讓我們珍惜擁有。親情、友情、愛情，構成我們生活的主旋律；親人、朋友、陌生人，陪伴我們走過人生路。

相逢是剎那，轉身即天涯。如水的歲月裏，我們經歷過四季風霜，溝溝坎坎，還有什麼拿不起放不下。斟一杯清酒，與你同醉，月夜話滄桑，若此去經年，不再相見，燈火闌珊處，我孤獨的身影，依然會淡然前行。無須告別，也不說再見，你我，都不是歸人，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