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奇石,大美靈璧散文

在淮北平原的大地上，深秋的玉米地早已經是枯黃一片，只見曠野上一簇簇的玉米桔梗還像衛士一樣守衛着蒼老的大地。縱是隻剩下三兩根毛髮，恰似耄耋之年，依舊傲然挺立，仍然能展現出當地居民祖先們的那一股堅毅精神。我和幾個朋友一早走出旅館，放眼望去，枯槁的野草灑滿了淮北大地，晨幕中的微微白霜總是顯得有些滑潤，迎着晨曦的朝陽，伴着還未完全退卻的寒意，我們緩慢前行，要走向那最東邊的地方——靈璧。

靈璧，這個可愛的名字，聽上去像是個大姑娘。當我們的腳步踏上這片土地，登上一制高點，頓時有種獨佔鰲頭之快感。我說，靈璧，她更像是一匹青驄駿馬，從中原大地一路馳騁而來，伴着東方的第一縷陽光正在酣然暢飲腹下淮水，那是一夜養精蓄銳，剛好清晨潤喉而後嘹亮，待到仰天長嘯之時，策馬奔騰、逐鹿中原、任憑馳騁、肆意翱翔，纔是她放蕩不羈的個性。

當我們行走不遠時，便看到了一處層層疊疊的石頭，上面的紋式有的像老人額頭的皺紋、蝴蝶的羽翼、像陳舊泛黃的書頁、更像一沓皺褶巴巴的鈔票。朋友開玩笑說，這裏的人民真富裕啊，千百年來錢都風化堆成石頭了，真得挖掘機來才能搬得動啊！一摞摞像山峯，一疊疊似層巒，一排排成疊嶂，行走其中，像是走在八卦陣列中，進是迷，出是亂，一團困惑，是錢，還是心的迷失？他這麼一說，引得一路笑聲四起，給行走徒增了幾分樂趣。另一個朋友卻很認真的解釋道，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笑口常開”紋石吧？大家面面相覷，淡然地停下笑得抽搐的臉部肌肉，一路繼續默默前行。

來到一僻靜處，我們駐足仰望，靜心聆聽那叮叮乓乓，時斷時續古罄瓦缶般的奏鳴，那聲音像是歷史久遠古老街巷裏銅匠們走街串巷時的搖鈴聲；又更像那成羣結隊的晉商從沙漠歸來發出喜悅的駝鈴聲；還是在家眺望着我們歸去的孩子們在視窗搖曳的風鈴聲。我們被迷住了，像是心靈迷失的孩子，都不願再向前行走半步，害怕驚動了風，停止了她那拍打大地沉睡時呢喃的搖籃曲；又甚或害怕打斷了一位臨泉而坐的垂暮老人在給孩子們講述古老的傳奇故事；我們更加害怕的是驚擾一位像自然一樣的妙齡少女在大地的靜謐深處沉浸一抹豎琴的雅緻。或許這是靈璧的致辭，歡迎遠方的客人，又像是一場盛大的法事兒，鼓舞人們不要低沉、向死而生。這美妙的和絃讓人徹底仰望，膜拜撩人心緒的箜篌，瞻仰萬里無雲的清空。一時罄音難消，使我們止步不前，沉浸其中，享受耳邊的迴旋縈繞。

或許，有人說我們爲了石頭着了魔。是的，我們多麼希望走進這石頭的魔界，從此不要再踏出人間，在那裏享受終生的磬音大宴，像是在梵音佛堂前洗禮塵世中的煩惱苦悶一樣偉岸，又何樂而不爲呢？然，我們還是輕輕地踏入了一方世外仙源，那裏都是些簡陋的瓦房和狹小的院落，一種古樸的鄉村氣息撲鼻而來，讓我們行走在歷史的塵緣中，回顧那些曾經泥土帶來的滄桑。幾處錯落有致的屋舍，形成了狹窄的巷道，上面飛檐間隙中灑落了幾許陽光，讓人在這陰森冗長的弄堂裏得到了幾絲寬慰。我害怕寒風，我害怕黑夜，我更害怕深不見底長長幽靈般的小道，那裏一顆石子的跌落都會擊碎滿巷沉寂，迴應着空蕩蕩的尾音。何況，正在我驚恐萬分的時候，想要進一處小院落避避心靈的魑魅，卻推不動緊閉柴扉，焦急中，擡頭一看，滿臉刺錐起大鬍鬚的威猛大漢正瞪着環眼怒斥着我來的`方向，我更加害怕了，蜷縮了起來，蹲在他赤腳跟前，像是個回不了家的孩子，我哭了，我害怕了，我驚恐萬分，雙手抱着頭顱，低垂中，彷彿聽到了身後一陣噌噌地腳步聲正四處逃竄，像是一羣被驅趕的鴨子爭先恐後的逃竄，我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穿過腋下的縫隙往後瞟了一眼，只見那些黑衣矮小的魍魎們像老鼠、臭蟲、蟑螂一樣鑽到牆角里、縫隙間、殘垣中、或是滾到臭水溝裏去了。這些屁滾尿流醜惡的東西四下逃竄了，我的心情才稍微平復了下來，輕鬆地站了起來，後退兩三步，對着院門柴扉上的大漢笑了，他似乎也不再是那麼的面目可憎、凶神惡煞了，彷彿變換成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大叔剛從集市上販賣豬肉回來，還給我帶回來了一副香腸及幾根上好的排骨，讓人看到豪爽的勁兒來。原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這麼的痛快！

靈璧的人們都是極度的熱情，在朋友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這位預約好的奇石主人家，幾杯下肚，微醺的模樣，我面紅耳赤，不勝酒力，只好退卻下來，暫告主人小憩片刻。朦朧中，我回到了那個月明星稀的寧夏。八十年代，還沒有電燈、電扇、電視機，大家都是習慣了乘涼，我們小孩子家當然更是愛瘋瘋鬧鬧地追逐並圍着大人們坐的石板轉圈兒，那石板原本是被夏天的烈日曬得滾燙，大人們還是在農忙收工後的傍晚時分，從老井中汲水沖洗了好幾遍，爲的就是消除暑氣，順便潔淨石板面好坐、或是躺。我們瘋鬧一通後，大概晚上九點後，小孩子們基本上都有了些睡意，進入了困頓時期，大家不約而同的回到了自己父母、或是祖父母身邊，在他們的大蒲扇和大腿下安靜、祥和的躺下。那時，我更喜歡我的祖母，因爲她特別喜歡看戲，在那些咿咿呀呀煩悶的老戲中總是掩藏着許多古老的故事，我躺着仰望星空時，就不停地要她給我講戲裏的故事，她雖然知道我不喜歡戲，也看不懂戲，但是非常喜歡戲裏的故事，也算是和她志同道合，所以祖母還是不厭其煩的給我講述着經久不衰的《霸王別姬》。就在這靈璧不遠的地方，好多年前發生了一場叫“垓下之戰”的戰爭，當時啊，有一位西楚霸王叫項羽和後來的漢高祖劉邦爭奪天下，亞父范增曾多次勸說項羽殺掉劉邦以絕後患，可項羽意氣用事，執意不從，最後弄得劉邦在垓下圍住了項羽，讓其四面楚歌，深痛悲哀，而此時的項羽卻仍然忘不了身邊的虞姬這位大美人，性情中的項羽脫口而出《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這篇千古名詩，也彰顯了一代英雄的霸氣。祖母講着那些驚心動魄的豪放章節，我聽着也是極其的入迷，不一會兒就睡意漸濃，在朦朧中又聽到她拍打着我稚嫩的肩頭，嘴裏嘟囔着當地盛行的童謠：我兒不怕，有鍾馗畫，畫裏是大胡茬，小鬼你別來，來了兩眼將你瞪傻。在祖母的反覆吟唱和撫慰中，我漸漸地熟睡了。原來夢一場，和昨天一樣，身在塵世中，夢卻飄向了遠方。

曾經的記憶反覆在夢中驚擾，不知朋友他們在桌上和主人酒過幾巡？我卻在一縷午後的陽光照射下，從大夢中驚醒，睜開雙眼，在沙發上坐了起來，卻見大家已經坐到另一方茶几前，簇擁圍繞在一起，時而細品清茶、時而煙霧繚繞、時而目光如炬。

我湊了過去，只見桌上放了幾枚五光十色的奇異古怪石頭，有的是慈航普度的恢弘，有的是龍鳳呈祥的吉祥，更有那龍雲望月的精湛和那大紅鷹的火焰，看得我瞠目結舌，暗中叫好。就在這一節賞石和凝思的時間段中，我們交談了它的文化內涵，和品讀那久經時光的磨礪與洗刷，千百年來的風化與沉澱，大自然方能打磨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天然之作。朋友們時而一籌莫展、時而興奮不已、時而皺眉沉思、時而手舞足蹈，因爲看着美、好在心裏、漫天的思緒卻在腦海裏翻騰，想要表達卻道不出它的意蘊，到底美在哪裏，有好多讚美的話語卻一時如哏在喉，不知如何是好，說也不是，比也比不出來，大家突然感覺到讀書時語文沒學好，詞語極其稀缺，大腦頓時短路。

正在大家焦躁不安的時候，一位農婦闖了進來，懷中抱着一個大包袱，後面還跟着個孩子。我們熱烈的討論，手舞足蹈的失態被一位陌生人的闖入而打斷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門口，看着這位婦人，卻感覺這從大門口處透進來的深秋陽光特別炙熱，像是要把人臉龐烤得通紅，讓人羞愧難當。讓我一時都分不清這是陽光的焦灼還是女人目光的銳利。還沒等我們開口，那農婦便說話了：

“他叔啊，我聽說你家有人來買石頭。你看，我這娃馬上就要上學了，能不能幫忙把我家的這塊石頭先賣掉啊！”

“哦，小何妹子啊，你這不是讓我爲難嗎？你那塊水井下的石頭成色不好，都幫你推薦了好幾回，客人們都不要，我也沒辦法，真的不是我不幫你，你就不要再來添亂了，孩子上學的事兒，再商量，呃！”主人對着那婦人顯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

“哦，來來，又來了一塊新石頭，拿來我們看看，是什麼樣的？”我一個朋友喝了點兒酒很是豪爽地走到那婦人面前。或許是他的粗獷嚇着婦人身後的孩子了，小孩子緊緊拽着母親的衣角貼在其身後。

“給，您幫忙看看。”婦人小心翼翼地將一塊沾滿泥土的灰色棉布包裹遞給了朋友。朋友將包裹放到茶几的另一端空處，小心地開啟包裹，一尊似狗非狗，像牛沒角還斷尾的石像呈現在眼前。

我們正在那裏端詳着這個黑不溜秋的東西，躺着、豎着、橫着、側着，各種姿勢擺弄了一通，似乎找不到更合適它姿勢。但我們仍然沒有放棄，還是試圖給它一個獨有的姿態，甚或倒着倒是像正在飲水的駱駝，但似乎又多了點兒什麼，像雲朵吧又肥厚了許多，這個不太簡單的造型讓人有點兒愛，但又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或者真正的像個什麼具體的物象，甚或可以賦予它一個什麼樣的含義，大家正在那裏琢磨着。都圍着這個茶几，盯着這尊新來的奇石，沉思、凝眸、仰望天花板時，那小孩兒卻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大拇指大小的塑料卡通玩具，在地上敲打着它向前走，我下意識地走了過去，好奇這一個卡通小玩具，就悄悄地問了句：

“小朋友，你這是什麼玩具啊？”

“火麒麟。”他說完一把抓起心愛的玩具攥在手裏跑到他媽媽的身後，兩眼汪汪地貼着他母親的褲縫望着我，我笑了。當即雙手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眼前豁然開朗，茅塞頓開般的暢快：

“你們不用想了，我知道這個是什麼了。這個就是火麒麟，上面多出的這一小塊兒是個小孩子，我們就叫它‘麒麟送子’吧！”

“哎呀，我的媽呀！我們咋沒想到呢？我們一直禁錮在一個物象上，總看它好像多了點什麼，原來是多了這個小孩子啊！這是兩個物象的組合體，絕妙！”朋友豎起了大拇指大加讚賞了這件新品奇石，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高興極了。

我和朋友幾個合計着一定要購買這塊“麒麟送子”的奇石。不然就太辜負了這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湛造詣，更是愧對了這位婦人送子上學的真情，也枉然了我們一直以來對靈璧奇石的追捧和虔誠。這一整天總算還是有所收穫，全然忘了主人家的那些奇珍異寶和他的盛情款待。主人家也並非小氣之人，他說他比我們更高興，因爲小何妹子再也不用勞煩他去推銷那塊“醜陋”的石頭了。

或許我們驚歎的是靈璧人民的這份堅持和剛毅，他們善良熱情，對生活充滿了熱愛，對孩子是潛心的教育和薰陶。不管是多麼醜陋的石頭，只要賦予了它生命和生活的意義，那就一定是塊奇石，並且絢麗多彩，燦爛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