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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而白之的散文

散文2.6W

2007年那個明淨如水的秋天,在樓觀臺,靜潔至極的天空把一樹黃金推進我的眼簾,突如其來。那是路邊一棵小小的槐樹,金葉如箔,在純淨到深邃的藍色裏,闡釋生與死最深刻的真純。那一瞬間,宇宙的大美擊中了我。我,潸然淚下!

欽而白之的散文

但在鎮安那個雨聲淅瀝的夜晚,我沒能向曹欽白說出這句話。那時我滿心滿眼都是當年農忙休息時長在堖畔上的一棵小槐樹,從嫩綠到深綠,小小的樹冠闡釋着生命層次至極的豐富、和諧至極的純淨。觀景其實是觀心,我說。我沒說出來的,還有一句:我的生命,追求的就是這種層次豐富的純淨。我不想讓相識不久的曹欽白認爲我傲慢。

知道曹欽白已經很久了。那時我在鄉下教書,在舊書攤上發現並買到了《稅收與社會》,我對稅收沒有興趣,是雜誌的文化氣和趣味性吸引了我。在我有限的見聞裏,沒有一個行業性雜誌能辦到像《稅收與社會》這樣生動好看,充滿趣味。於是,它的主編曹欽白也就在我心中刻下了印痕。

這個名字能給我留下永久印象的另一個原因是它本身。當年學畫,看到有一位畫家名叫李慕白。教我畫畫的父親說,這個人是因爲崇敬齊白石,所以給自己起了這麼個名字。直到現在我都不清楚父親的解釋是正解還是歪解,但他卻讓我不由自主地沿着這條思路走了下去。曹欽白,欽的肯定不是齊白石,也許是李白或者白居易吧?或者,欽的是白色無與倫比的純淨?

不能獲得答案的疑問讓這個名字和它的主人在我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順帶着《稅收與社會》也成了我關注的對象。在某雜誌社做編輯的那幾年,因爲《稅收與社會》的一位編輯王雁是我的作者,雙方交換刊物,我對它的關注度相對更高。但我沒想到的是,十多年後,命運,居然把我和這本雜誌拴在了一起!

其實我是有很好的機會跟曹欽白早早相識的,曾經一度,我和他處身於同一幢樓的'同一層,但緣慳一面。沒有了十七八歲時不管不顧的衝動,更不願讓人以爲自己企圖“攀高枝”,所以我不會主動去找曹欽白,所以再也不會演繹出和峭石老師那樣的師生情緣了。如我這樣的人,唯一的資本就是自尊,到了自傲的自尊。

自尊把我與曹欽白的相識推遲了三年,2008年我們相識,2009年我成爲《稅收與社會》的一員——這時候的《稅收與社會》已變成了《陝西國稅專欄》,但我依然固執地叫它《稅收與社會》,因爲它仍然保持着當年《稅收與社會》的風格——當然,這都是因爲有曹欽白在的緣故。

第一次與曹欽白見面時,我迫不及待地解除了自己留存了十幾年的疑問。但是答案並不那麼浪漫詩意,卻富有秦地質樸厚重的家族氣息。多少有些失望之後我發現自己表現得很愚蠢,利益相關的問題不聞不問,卻問了這麼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曹欽白一定會在背後笑我了。

但我的擔心顯然多餘了。半年後,原《稅收與社會》編輯李梅講述她替我還擊原單位同志攻擊雜誌社“挖人”時說,雜誌社給的錢多!曹欽白替我回答:“也不完全是這樣!”我得承認,能夠看到這一點並真的相信我就是這種人的人不多。一個真純的曹欽白展現在我眼裏了。

在鎮安的那個晚上,我對曹欽白說,我向來心口如一,以至於讓別人以爲我傲慢或者謙卑。其實那不怪我,那是相對地位給人造成的錯覺。地位高的未必就有識見,地位低的未必就沒有識見,道德品質方面更不必說。所以我欽佩或者鄙薄一個人從來與其地位無關,所以我既有敬請在工地打工的朋友評點我文章的謙下,也有爲領導拿來一張報紙要我學習其記者寫的文章時大發脾氣的倨傲,還有在爭論時同事拿某某“著名作家”嚇唬壓制我時的不屑。十多年從文生涯,對把“牀笫”弄成“牀第”、“作祟”混成“作崇”、“談笑風生”變成“談笑風聲”、甚至“的地得”都能亂用一氣的編輯記者、甚至著名作家之類的所謂文人,我早就司空見慣,並且見慣不驚了——其實我也大受時風影響,對語言文字的恭敬遠不如前了,然而我相信,我對文字的敬重仍然高於大多數文字從業者。

我說這話是怕曹欽白把我此前對他說的話當成阿諛奉承,那會讓真心變得無稽,也會讓我變成一個以阿諛奉承爲能事的無聊小人。事實上,我對曹欽白從來都是敬佩的。不過,如果說未認識曹欽白之前對他的欽佩相對空洞,那麼認識後、尤其是成爲《稅收與社會》的編輯之後,我對他的欽佩則有了實質性的內容。

編輯稿件對我來說不是難事,但《稅收與社會》的稿件卻不好編,一部分在我看來是可以直接進廢紙簍的,一部分則字數多得嚇人,至少要砍掉三分之二才勉強可以刊發。於是編起來就相當費勁了,從結構到語言,需要調整的地方實在太多,而我又不是擅長得過且過應付差事的人,於是編輯得比照着內容另寫一篇還費勁。編完了,拿給曹欽白看——雖然我自認對文字的敏感度不如以前,並且這些稿件很不好編,但還是十分自信。我編輯的文章,不是那麼容易找到失誤的!

然而曹欽白就是找到了錯訛之處。明顯是沒有注意造成的失誤他沒多說,但對沒有更正的用詞卻極爲認真地條分縷析,說明其中的錙銖之辨。慚愧之餘,我被這個認真的老編輯征服了!不錯,他講的那些詞語的差別我也都知道,可是爲什麼我就沒有發現並更正呢?他沒講的那些錯字錯詞我更知道,但我同樣沒能發現並改正!我以爲自己對文字不如以前敏感是因爲年齡造成的,但曹欽白遠比我大,他爲什麼就能看到這些錯訛呢?

一個老編輯的敬業和認真展現在我眼前了。而對曹欽白來說,這敬業和認真背後,映射的是他對事業的愛!因爲愛,我們才堅守苦難、堅守着屬於自己的寂寞。所以數十年裏,人來了又去,潮起了又落,《稅收與社會》風雨飄搖的歷程中,只有曹欽白,把自己和這本命運多蹇的雜誌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也是因爲他,這本雜誌在千變萬化中,總隱隱保持着自己的風格,數十年如一日,如風吹拂,如縷不絕……

幾個月後,我們談論一些國稅機關配合我們刊發相關文章時不夠積極的問題。我疑惑,發表文章能給他們加宣傳分,爲什麼還這種表現呢?曹欽白說,現在全省國稅機關在這本雜誌上刊發宣傳文章不加分了。我吃了一驚,我一直以爲這方面會加宣傳分,急問爲何。曹欽白解釋說,以前加分,結果各單位各種手段齊上,邀請雜誌社採訪宣傳他們,幾乎天天有人來找,以至連寫一篇完整文章的時間都不夠了。把這種情況反映上去後,省國稅局領導也考慮,自己的內部刊物,加分也許不太合適。於是就取消了加分制度。

我想,曹欽白是知道反映這情況的後果的。加分制能給雜誌社帶來許多方便,更能給雜誌社一把手的曹欽白許多特權,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權力,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可是他居然不要,居然只求那一份安靜!這樣的淡泊名利、這樣的高士之風,我,只在曹欽白身上見到。這樣一份修養,許多所謂的名家大師,也不曾擁有啊!

曾看過一些人評價曹欽白的文章,說他每期都在雜誌上發表四篇左右的文章,並驚歎於他的高產。但是,這些人不知道,曹欽白的高產,是建立在自願放棄許多權力的基礎上的!

“澹泊明志,寧靜致遠”,諸葛亮誡子書中的這句話被許多人制成條幅掛在房間,但是有幾個人真正做到了呢?然而,並沒有掛這些勵志條幅的曹欽白,卻做到了!

所以,我要學習的,絕不僅僅是曹欽白的認真細緻。

在鎮安,我之所以給曹欽白說那些似乎無稽的話,是因爲那夜他叫我去他房間,就次日是否去當地一個景點看杜鵑花問我意見。他是不主張去的,因爲有雨,而我是無可無不可的。但從他的話裏我聽得出,他擔心不去會引起我的不滿。這個心思細膩並且極會照顧人的長者啊!於是,我說出了那些話,那些貌似無稽其實卻是交心的話。

在鎮安的那夜,我說:“曹老師,我把你當老師了!”這不是我酒喝多了的胡言亂語。老師這個詞在社會上已氾濫得跟“師傅”差不多一樣了,但在我,天地君親師,老師是神聖的,絕不能亂叫亂認,否則跟在大街上見人就叫爸爸沒什麼兩樣了。所以,前一個“老師”是對長者的尊稱,後一個“老師”纔是老師的本意。而這世界上,被我肯認並願意以師事之的人,就是算上曹欽白,也還是寥寥無幾;而直接以老師呼之的,更絕無僅有,峭石一人而已。

不過,這也是我的酒後之言,就像那些貌似奉承的話一樣,我無法讓自己在清醒的時候說出這種心裏話,說出自己的驕傲,說出自己的謙下,說出自己的瘋狂和真純。這個物慾的世界早已改變了人心,我的人生態度對這個世界上的人只是徒增笑耳,但我知道曹欽白不會笑我,因爲他也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們都是理想的堅持者。

回到西安,曹欽白又訂正了我文章的一處錯誤,將我寫的“殫精盡慮”改成了“殫精極慮”——這個成語我真的沒搞清,並且沒打算把它搞清。但是,曹老師幫我搞清了。

曹欽白說,他是“老三屆”裏最年輕的,初中一年級就離開學校了,後來也只是上了個電大,學問其實很勉強,到現在他都爲自己沒能受過系統訓練而遺憾。但是看看他作出的成績和貢獻,看看他一手組織發起的“稅收沙龍”“含光學派”的興盛發達,我相信,就是所謂“受過系統訓練”的人也未必做得出!我想,這,光用愛是不能解釋的,更有純粹到單純的性情,和由此而來的寂寞堅持。

而對於只上到高中、最終也只拿了個陝西省教育學院大專文憑、同樣沒有受過“系統訓練”的我來說,這番話,讓我知道了,在曹欽白身上,我要學習的,決不是某一點、某一方面!

堅持着自己的堅持,純粹着自己的純粹。這樣的人,是超凡脫俗的真人!

於是,我拿出記憶深處那棵透露了生命真諦和大美的小槐樹,送給我的曹老師。

標籤:欽而白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