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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一轉眼就老了的散文

散文2.58W

師專畢業後,我回到了初中母校,與周老師、吳老師、鄭老師、王老師、馮老師等各位老師成了同事。

你看我一轉眼就老了的散文

學校安排我和馮老師住在同一間宿舍。那宿舍是一個套間的裏間,外間住的是周老師和他的小兒子。

第一次推開那間宿舍門時,我被裏面濃濃的菸草氣味,薰得差點退了出來。周老師對我說:“馮老師晚上有時來這住,有時回家住,這屋前後兩個窗戶,平時都不開啟,他抽菸又厲害,所以裏面味比較大。”

那菸草味是多年積聚下來的,陳腐、噁心,讓人難以呼吸。我想開啟北牆的窗戶通下風,可整個窗戶,都被他從裏面用報紙糊住了。我只好去開南牆的窗戶。剛一推開窗扇,外面的風,就一下子擁了進來,讓憋悶的我長舒一口氣。我找了塊抹布,把窗戶擦了擦,又把窗戶下那張木牀清掃了一遍,心想:這一小塊空間,以後就是我的休息之所了。

馮老師知道我和他住一個宿舍之後,他顯得非常高興。雖然他並沒有教過我,但他知道我是周老師的“親學生”,是從這個學校走出去,然後又回來的。我住進去的第一個晚上,他沒有回家,而是從街裏買來一瓶酒和兩個小菜,要和我一起喝點。當時,我很不好意思,說:“是我該買酒請你喝,怎能讓你破費呢?”他說:“誰買不一樣?再說,你剛工作,哪來的錢?”

其實,馮老師的酒量是很小的,二兩也就醉了。那晚,我也沒敢多喝,也喝了只有二兩,我們主要是借酒說話。我說:“你是我弟弟的語文老師呢!”我說了弟弟的名字後,他連連點頭:“是的,我記得,他的歌唱得不錯。”

也許是馮老師的酒量小,所以,住在外間的周老師從不與他一起喝酒。

馮老師喝酒不行,但抽菸絕對是厲害的。他走進宿舍,只要一坐下,第一件事,就是點燃一支菸,然後一支接一支,直至閉上眼睡覺。你想,就那麼十來平方的空間,裏面的空氣,得被他薰成什麼樣子?他抽菸時,我被嗆得要命,但卻不好意思說他。我只能把南面的窗戶開啟,就算給他提供個排煙口吧。他抽了幾十年的煙,已經習慣了那味道,以爲別人也習慣了。

馮老師抽菸時,也咳嗽得厲害,咔咔咔,像是要窒息了,有時又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其間,不斷地吐痰,一口又一口,都是聲音很響地吐在他牀前的地面上,留下的一個個骯髒的痰跡,讓人無法直視。

夜晚,他斜躺在牀上看書,手裏依然夾着煙,邊抽邊咳嗽。有時咳嗽厲害,怕影響我休息,他就用被子矇住嘴,儘量把聲音壓低。每當此時,我心裏就有說不上來的滋味,既感覺壓抑,又有點同情他。

一箇中午,我在宿舍裏準備午睡,馮老師在那邊抽菸。當我剛要睡着的時候,恍惚中,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睜開眼看,原來是一老婦。那老婦進門口,就直接坐到了馮老師的牀邊,開始數落他:“你就死在學校裏,也別回家了,你看誰家的玉米沒收完?你也不回家幫幫我,累死我,你也不管。孩子,你也不能給找個工作,你天天就在學校裏混吧,哪有你這樣的呢?”

聽話音,這老婦應該是馮老師的老婆了。老婦只管叨叨叨地抱怨個不停,馮老師卻半天不出聲兒,只是抽菸。說着說着,老婦就哭上了,還以手捶牀。這時,馮老師纔開口:“你小心點行嗎?你沒看見,那邊有老師在休息嗎?”接下來,老婦的聲音就壓低了些,但嘮叨卻並沒有停止。在這嘮叨聲中,我睡着了。醒來後,發現馮老師夫妻倆都走了。

之後,從其他老師的口中,我逐漸瞭解到,馮老師家的一些資訊。他有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大兒子在鄉里上班,兩個閨女都是高中畢業生,沒工作。按照之前的政策,如果馮老師退休,他的一個孩子可以頂替接班,成爲學校正式老師或職工的。後來,政策變了,再不允許教師子女接班,因此,馮老師的三個孩子,就沒一人能沾上他的光,因此,三人都對他懷恨在心,怪他不提前退休,他的老婆也是意見很大。

三個孩子爲此也整天到學校裏找他麻煩。馮老師自覺有愧於他們,也不想和他們當面爭吵,於是,就採取了逃避的方式,他們來,他就走。

一天晚上,我和幾位年輕的同事打撲克玩,十點多了纔回自己的宿舍。進屋後,拉開燈,一眼就看到馮老師的牀前,放着一雙白色塑料涼鞋。因爲,馮老師的牀上長年吊着蚊帳,所以,我根本看不清裏面睡的是誰,我也不好意思去掀蚊帳辨認。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馮老師睡在裏面,會是誰呢?我滿腹狐疑又有點悚然。

正在迷惑不解時,電燈卻一下子被拉滅了。因爲,宿舍內那個電燈泡的開關線,從中間分成了兩股,各系在我和馮老師的牀頭,平時我們倆誰都可以控制開關。而現在,明顯是馮老師牀上的那個神祕人拉滅了電燈。因爲,我當時還沒有洗臉洗腳,所以,只好又把電燈拉亮了。當我倒好水,剛要洗時,燈又被拉滅了。拉滅就拉滅了吧,也別較勁了,我就摸黑洗了洗,然後,疑慮重重地鑽進蚊帳,躺了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起牀後,匆匆洗漱完畢,我就去了辦公室。見到其他老師,我也沒說我遇到的可疑情況。也沒見到馮老師,不然我可以直接問他。

早自習下課,我去宿舍拿碗,準備去食堂吃飯。一開門,卻見一女子正坐在我牀邊,對着牀前辦公桌上的小鏡子梳頭呢。她看見我,立即笑着說:“老師,我借你的梳子梳梳頭。”我衝她點了下頭,便慌忙拿起碗筷出去了。剛到外間,周老師就攔住我,低聲對我說:“裏面的是馮老師的二閨女,昨天晚上來的,把她爹氣走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爲是誰呢。在食堂吃飯時,我腦中不斷浮現出,剛纔見到的馮老師二女兒的形象:圓臉,很白,比較好看。穿的好像是粉紅色上衣。笑起來的時候,似乎有倆酒渦。

我沒有說出我和馮老師二女兒“同居”一事,周老師卻跟一些老師說了。有年輕老師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如實說了。有人就當面分析說:可能是馮老師的二閨女看上你了,不然,他怎麼好意思跟你共住一屋?你如果夜裏採取了行動,說不定你們就成夫妻了。這說不定是馮老師故意設的局,畢竟你是有正式工作的人。

還沒等那傢伙說完,我就說:“你瞎扯的什麼,哪有你想得那麼複雜?虧你能想得出來!”

後來,大家就拿這事當笑話說,我也就當作耳旁風。那次,幾人又說到此事,一人還說到了馮老師的大女兒,說老大更漂亮,個子高挑,不胖不瘦,也是白麪板。現正在北面一個聯中當代課老師,可惜的是,她精神有點不正常,那聯中正準備辭退她。

沒想到幾天之後,我竟然見到了馮老師的大女兒。也是在晚上,也是在我的宿舍。那天,下了晚自習,我就回了宿舍,結果,進門就撞見了她。她當時正坐在我的牀前洗腳,穿着白裙子,兩條腿露出大半,白白的。她看到我笑笑的.,但眼神卻讓人生懼。還沒等她說話,我就轉身走了出去,去了另一個年輕同事的宿舍,當晚也在那睡了。

第二天,也是周老師告訴我的,那女子就是馮老師的大女兒。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又見到了馮老師的兒子。他兒子個子算得上魁梧,面相也算得上英俊,我第一眼見他,就很有好感。我想馮老師這麼矮小,他老婆也不高胖,生的幾個孩子,個子倒都是挺高的。

馮老師父子倆,在宿舍裏一見面就吵了起來,吵了一會,他兒子就氣哼哼地走了出去,臨走前,還一腳踢碎了他的暖水壺。我當時很氣憤,心想:還是在鄉里工作的,對自己的父親,怎能這樣粗暴無禮呢?

有時我也想:馮老師的三個孩子,也真是不懂道理,政策是國家定的,又不是個人能夠左右得了的,不能接班,能怪父親嗎?即使他提前退休,你們也只能有一個人接班,那其餘兩個,不是還得有意見嗎?難道一輩子都要靠父親嗎?

有時又想:是不是馮老師年輕時,做了對不起家庭的事,以致讓他們母子四人記恨於心?

畢竟是家事,除了馮老師本人,旁觀者誰能把其中真實的原委說清楚呢?

馮老師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當了幾十年的教師,他不爭不鬥,工作四平八穩,年過半百也才當上語文教研組長,這一當就是七、八年。

教研組長的職責,不過是安排本學科老師聽課、評課,配合學校組織參加一些業務活動,但能當上教研組長的,一般都是公認的,校內本學科老師中水平最高的,顯然,馮老師只能算是資歷最老,但不是教學水平最高的。這就使得部分老師有點不服氣,特別是許老師。

許老師覺得自個水平比馮老師高許多,甚至要甩出幾條街,所以,他就覺得馮老師這麼多年來,一直佔着教研組長的位子,是能不配位,是自不量力。那一天,兩人終於因爲某件事吵了起來,吵得很厲害。爭吵中,辦公室裏的人,都聽出了許老師話中的意思:你不應當繼續幹教研組長一職了,早該輪到我了。

馮老師最終沒有妥協,他還繼續當着教研組長,直至退休。期間,他和許老師的積怨也越來越深。

馮老師終於到了到了退休的年齡。那天晚上,他又提着一瓶白酒和一包涼菜、一袋花生米到宿舍裏,對我說:“咱倆喝杯吧,等我退了,以後就沒機會喝了。”我說:“那我請你去街上喝吧,正式喝一次。”馮老師擺擺手說:“算了吧,我又不能喝多少,就是和你說會話,畢竟,咱們都吃過飯了。”

接下來,我們就是喝酒說話。他說:“現在的東西是越來越貴了,記得二十年前,我去食堂打飯,3分錢都能買一份小菜,裏面還有一個整雞蛋。”我說:“確實貴了好多,我在上初中時,羊肉湯還是兩毛錢一碗呢。”

他說:“現在的人也越來越不好處了,都只認錢了。”他說:“學生也越來越難教了,家長不講理的,也越來越多了。”他說:“你還年輕,好好幹,幹好工作,誰都不能說你什麼了。”他說了好多,酒也上了臉,紅得像要滲出血來。我附和着他,還陪着他抽了兩支菸。

最後,他又說:“我十一、二歲時,在村裏和小孩一起玩,一個老頭在一旁說,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間人就老了,其中有個老頭,摸了摸我的頭說,小孩你也快了。”然後,他指着自己的腦袋說,“你看我,這不轉眼就老了嗎?”

看着馮老師醉意朦朧的雙眼,我突然有了時光易逝的感傷。

那晚,我們幾乎把一瓶酒喝完了,都喝得有點多。

臨睡前,他又抽了幾支煙。我熄了燈,他的菸頭依然在明滅。黑暗中,他的咳嗽聲劇烈而揪心,讓我想起多年前,他曾經給學生講過的那個“鱉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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