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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的理髮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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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在我心裏,那條狹長的街道,那棵高大的榕樹,樹下那個簡陋的理髮店,就是小鎮上最美麗的圖畫。

樹下的理髮店散文

那是一條南方工業小鎮尋常可見的街道,人行道上鋪着緋紅色的地板磚。下班回去很晚了,街上的行人和車輛不多,顯得冷冷清清。一輪明月靜靜地掛在夜空,皎潔的月光流淌在無邊的夜裏,漫過搖曳的樹葉,輕柔地塗抹着地面。我吃力地挪動着沉重的雙腿,像負重的蝸牛一步一步往城中村的出租屋走去,鞋底擦着地面發出“嚓嚓”的聲響。也許是我的腳步聲吵醒了草叢中的蟲子,細膩的叫聲從路邊一下一下飄了過來,眨眼間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裏。

人行道上有棵枝繁葉茂的榕樹,濃密的葉片隨風翩翩起舞,發出沙沙的聲響,像一位久別重逢的朋友輕輕點着頭向我問好。樹下多出了一個簡陋的理髮店:一把椅子,一面沒有邊框的鏡子,白色的小檯燈發出柔和的光芒。小鎮的大街小巷都是理髮店,有人會來這人來車往的街邊理髮嗎?沒有客人,理髮師傅坐在椅子上,微閉着雙眼打着節拍大聲唱了起來:

苦澀的沙

吹痛臉龐的感覺

像父親的責罵

母親的哭泣

永遠難忘

……

我忙着趕路,沒有看清理髮師傅的臉,可他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在冷清的夜裏飄蕩開來,充滿着無奈和期盼,透着絲絲的暖意,溫暖着我的心房。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唱着,心底漸漸涌起了一股力量,腳步一下子變得輕快起來,回去的路也不再那麼漫長。

那以後的每天晚上下班回去,我都會在那棵榕樹下看到理髮師傅,他穿着發白的.牛仔裝,看上去幹淨而純樸。他有時微閉着雙眼唱歌,有時低頭看着雜誌,有時也忙着給客人理髮。狹長的街道,飄蕩着他那深情的歌聲,多了幾分生動和熱鬧。每次從樹下的理髮店走過,望着發出柔和燈光的那盞檯燈,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孤單。

一個微風輕拂的黃昏,夕陽遠遠地掛在天的那一邊,金色的餘輝灑滿了街道,幾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在不緊不慢地走着。一直忙着加班,我的頭髮長得差點遮住了眼睛。路過樹下的理髮店時,我用手梳了梳頭髮,笑着輕聲說:“師傅,幫我理一下發。”

理髮師傅放下手中的舊雜誌,擡起頭望着我,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三十多歲,剪着平頭,黝黑的臉龐看上去特別粗糙。他撐着椅子吃力地站起來,急着去取雙柺,讓出椅子招呼我坐下。我從他身邊走過那麼多次,我在一個個冷清的夜裏聽過他唱了那麼多首歌,可我居然沒有注意到他是個拄拐的殘疾人。我的心彷彿被針狠狠地紮了一下,疼痛並流出血來。他遠離故土和父母,來到陌生而遙遠的城市,每晚守着這麼一個簡陋的理髮店給人家理髮,我感受得到他一路走來的艱辛和困苦。師傅有些激動,紅着臉不好意思地說:“你這麼年輕來我這裏理髮,我怕自己理不好,你還是去對面的那家理髮店吧。”

“師傅,我在廠裏打工,也不弄一些奇奇怪怪的髮型,你幫我把頭髮剪短就行。”他點了點頭,彎腰取來一塊天藍色的圍布,抖了幾抖拉着上方的兩個角給我係上,接着擠壓着瓶子,把蒸溜水均勻地噴灑在我的頭髮上。師傅站在我的身後,用梳子梳了梳我的頭髮,握着剪刀開始理髮。他那長滿厚繭的手掌,粗大厚實,溫熱地摸着我的頭頂。他拄着雙柺圍着我,一下前一下後一下左一下右,柺杖敲擊地面發出“咚咚”的聲響,一下一下落在地上,也落在我那柔軟的心裏。師傅圍着我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他累了,一口一口喘氣,手掌也被汗水浸溼了。我叫他歇一歇,他說自己習慣了,腋下架着雙柺,轉到我的身後,對着鏡子歪着頭,用海綿擦去殘留在脖子上的發屑,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扶他坐上去,幫他把雙柺靠在椅子邊。是的,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在這個燈紅酒綠的都市,有些貌美如花的女孩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像小鳥那樣被人保養起來。可這位理髮的師傅,他拄着雙柺在街邊理髮,一分一分掙着血汗錢養活自己。他理一次髮,只收六塊錢,你去那些理髮店理髮,修修剪剪洗洗吹吹就是幾大十元。我不知道他每天可以掙到多少錢,我只是一個卑微的打工者,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能在心裏爲他默默祝福,希望他一天天會好起來!

“你的頭髮有些柔軟,洗髮時用力搓揉就會掉落。”師傅接着我遞過去的錢,笑着說,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

理髮師傅的堅韌感動了我。在我的心裏,那條狹長的街道,那棵高大的榕樹,樹下那個簡陋的理髮店,就是小鎮上最迷人的的圖畫。路過他的理髮店,我有時會給他送去一塊西瓜,有時帶去一本舊雜誌,有時蹲在椅子邊陪他說說話。見面的次數多了,我從閒談中知道了理髮師傅是廣西人,他二十幾歲那年去山坡上放牛摔傷了腿,落下了病根。他爲什麼會來深圳漂泊,每天理髮可以掙到多少錢呢?我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他自己不主動說,我也不會問。

一個晚上,我給他帶去半斤瓜子和一瓶飲料,他嗑了幾顆瓜子,喝了幾口飲料,抹了一把嘴巴,緩慢地說:“失去了左腿後,我在別人的眼裏就是個廢人,我倒在牀上,用被子蒙着頭哭了大半夜。我哭,我媽也哭,一家人都在哭。我才二十幾歲,今後的路還長,爸媽不可能養我一輩子。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了《水手》這首歌,在歌聲裏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我跟着隔壁的堂哥學了理髮的手藝,十天半月就去街上給人家理髮,掙幾個錢補貼家用。後來,聽人說大城市的機會多一些,村裏的老鄉揹着我上了火車,我就和他一塊來到深圳打尋找出路。我們租了一間沒有窗戶的鐵皮房,老鄉勸我去廣場上討錢,大城市人多,一天也有一百多塊的收入。我想了幾個晚上,自己沒了左腳,可還有雙手,就買了一套理髮工具在路邊理髮。這條路是苦了一點,可用自己掙來的錢養活自己,心裏頭踏實。剛開始我擔心城管會把我趕走,我就怕他們收走了這套理髮工具,那我拿什麼養活自己呢?這個城市還是好人多,那些城管沒有收走我的理髮工具,對面的那位老奶奶時不時會給我送來涼茶,一位老伯每次來我這兒理髮,都會多給幾塊錢。我每天掙來的錢,除去吃用,多少還可以存一些。前幾天,我還給家裏寄去五百塊錢,叫爸媽去街上買套新衣服……”

師傅搓揉着眼眶說不下去了,他的臉上寫着幸福和對未來的憧憬。夜風從街道那邊吹來,我歪過頭去,淚水從眼眶裏掉落下來,那是激動和幸福的淚水。師傅的處境是那樣的艱難,可他選擇了自己想走的那條路,咬着牙關一步步走下去,前面就是一片新天地!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樹丫上冒出了嫩芽,色彩斑斕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空氣中飄散着花香的氣息。中午路過樹下的理髮店,師傅剛理過發,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的,換上了黑色的新衣服,看上去精神十足。他像有什麼喜事,紅着臉樂呵呵笑着。

我剛和理髮師傅說上幾句話,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提着保溫飯盒送飯來了,額頭上有團銅錢大小的黑疤。她穿着發白的舊衣服,細緻地挽了長髮,透出淡雅的氣質,看上去是個勤儉持家的賢惠女人。飯盒裏有兩個荷包蛋,幾塊炒肉片,香噴噴的米飯差點把我的饞蟲勾了出來。那女人走後,師傅喝了幾口茶水,給我遞來一支香菸,一臉滿足地說:“她是我的老婆,是我一個遠房表姐介紹的。她離過婚,在夜市上賣一些小玩具。我們沒有辦婚禮,也沒有買傢俱,請了幾個老鄉下館子吃了一頓飯,現在娶媳婦要花好幾萬的彩禮,我們村裏有二十幾個男人都還沒有成家哩。我是個殘疾人,人家死心塌地跟着我過日子,我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新郎。我們還打算過些日子就回老家去,在小鎮上開個理髮店,也好照顧照顧家裏的老人。”

是呀,理髮師傅結婚了,他有了一個溫馨的小家,家裏有着熱菜熱飯,有個賢惠的女人等着他回去。我不會咂煙,可還是點燃了師傅遞來的喜煙,用力吸一口,嗆得我大聲咳嗽起來。他坐在椅子上,望着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角漸漸潤溼起來。這時,陽光灑滿了這條街道,我覺得街道的每一個角落是那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