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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棗樹情結散文

散文3.18W

有一種人與你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貌似瞭解,仔細琢磨卻又全然不知,但人生隨着時間的發酵,在時間的深處,你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過去點點滴滴的言行,曾溫暖過你,滋潤過你,你就會發現歲月也會返潮,迷濛自己的雙眼。

沙棗樹情結散文

有一種樹也是如此,那就是北方隨處可見的沙棗樹。

我有個晚飯後散步的習慣,五月中旬的一天,我照例從家裏出來,穿過在水一方小區向北京東路走去,到了小區中間,我突然嗅到一種濃烈、溫馨、親切的味道,是那麼的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到底是什麼味道,當我繼續前行,凝目張望到處尋找時,我看到了北京東路北邊景觀帶的沙棗樹,哦,原來沙棗樹開花了!

於是,儲藏在記憶深處的沙棗花香,像海嘯一樣瞬間席捲了我的感覺,透過這沙塵恣虐的初夏,用沁人心扉的清香稀釋着這個季節的燥熱和迷茫。多少年來,我一直認爲銀川的五月雖然絢麗多彩,但五月的主題卻屬於沙棗花,它的花香如一首別緻而雋永小令,不加雕琢,簡樸至極,自然天成。但這時我才感到這經年形成的感覺就像一個小孩子背誦“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樣,僅僅來自於生命無意識的不可避免的不斷的重複接觸,其實並不真正瞭解多少,那些朦朧的感悟是那麼膚淺,經不起細細回味和探究,品味根本就無從談起。年年沙棗花直達心靈的濃郁清香,就像風過叢林,那自然的行爲混沌愜意,根本就無法言說。

北京路號稱銀川的五十里長街,也是銀川最美的道路之一。北京東路北邊寬不到十米的景觀帶以起起伏伏的草坪爲底,稍高的有馬蘭花、矮丁香,紫葉小檗,金葉連翹和刺梅,它們組成一幅幅別緻而美麗的圖案,空氣裏瀰漫着草的清香,令人格外賞心悅目。高高的國槐、怪柳和爲數不多的沙棗樹,以及很少的幾棵白楊樹也挺拔自信,鬱鬱蔥蔥的,一派田園風光,令人神往。花草樹木,層次分明,空間開闊,格外美麗,給人無盡的涼爽的誘惑。一條水泥仿製而成的石板小徑蜿蜒而入,炎熱的夏天,風過蟲鳴,雖車來車往,卻有“大隱隱於市”的超然境地,是人們晚飯後納涼散步的好去處。步行其中,其樂無窮。

沿小徑而入,我苦思良久,依然想不起沙棗花到底長什麼樣子,我搜腸刮肚地尋找着關於沙棗花的記憶,卻滿腦子閃現的.是國姿天香的牡丹,高潔的荷花,素雅的丁香,就是和沙棗樹在同一塊天地裏的白楊樹都有膾炙人口的《白楊禮讚》,更不用提被歷代文人騷客所垂青的“唯有垂柳管別離”的垂柳了。沒幾分鐘我走到了一棵棵銀裝素裹的沙棗樹下,仔細打量這說起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的沙棗花,細細想想卻又是那麼陌生的沙棗花,只見它鐘形銀白色的花朵,上端4裂,整個花朵佈滿銀白色的鱗片,像油畫的油彩一樣被塗在上面;花朵裏面有白色星狀柔毛,無花瓣,幾無花絲,花蕊花柱上端彎曲,雖嬌而硬氣,少了常見的花蕊的嬌柔與嫵媚。它溫情的香,每年都悄悄的開始瀰漫,瀰漫地不知不覺,在不經意間,漸漸的越來越濃,當它芳香的濃度溫柔的陶醉了整個世界的時候,你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它嬌而不嫩,柔而不弱,甚至有點硬朗的品行,多像老家山區的女子,水靈靈嬌柔的身體裏有一種不輸於男人的颯爽英姿,熱烈內斂,含蓄自信,淡然達觀,謙和謹慎,節制大氣,不卑不亢,不譁衆取寵,不可以粉飾,它用如水一樣溫柔的愛,跨過高山險阻,把一個個窮困的家默默的打理成一個個心靈嚮往的小城。把一種高貴的品質溶解與內斂的無形,默默奉獻,不言不語,樸素極致,讓人頓悟“大道無言”的深刻和至簡的通俗。所以,在銀川衆多的常見樹木中,我偏愛這集金貴的黃色和迷人的銀色於一身的沙棗花,雖然它那麼渺小,甚至有點醜陋,但它卻香的濃烈而悠遠,一種平凡和渺小裏孕育的淡然情懷,讓人難以忘懷,這種達觀之大美,可以說把一個弱小生命的生存法則——道教中“無中生有”的精髓,演繹和發揮到了極致。

舉目四望,這段林帶,儘管品種不多,但主題明朗,簡潔成畫:樹木各有特色,花草五顏六色,這些花草,雖然其色、其類不同,但它們都能融爲一體,極力渲染和襯托着綠油油的國槐,絳紅的紫葉小檗,金黃的金葉連翹,它們與樹高低呼應,色彩相諧,相互襯托。回過頭來再看沙棗樹的葉子。其形狀有點像柳葉,只是它薄薄的葉片上面和下面都有着密密匝匝銀白色的圓形鱗片,這鱗片又讓在遠處的人感到沙棗樹能發出銀色的光芒,而這光芒讓沙棗樹從這叢林中又自然的脫穎而出,不由感嘆這小小的葉子在平和和溫存裏透着許許多多的奧妙,不乏其深邃。所以也讓人感到這沙棗樹在和諧中多多少少有點另類,與衆不同。沙棗樹沒有白楊的挺拔,沒有垂柳的多情,更沒有槐樹的灑脫和松柏的深沉,它渾身如劍的尖刺,壓抑而又痛苦的相互糾結着的極度扭曲的樹幹,讓人感到它甚至有點猥瑣,它雖然跟棗樹都有刺,很接近,但人們更願意把棗樹與其它樹連在一起,歸爲一類,而不願讓棗樹與他爲伍。就像一個大人心裏認定一個孩子是壞孩子一樣,表面上讚揚着這個孩子,可實際卻不會讓自己的小孩與之爲伍一樣,沙棗樹顯得鬱鬱寡歡。它的突出,不招人喜歡。他有點扎眼,讓人心裏產生了潛意識的抵住。所以,儘管它香溢世界,卻因堅硬的刺,閃光而易脫落的銀色鱗片,文字世界裏的讚美很少有他的份,現實裏的呵護也輪不到它。沙棗樹的內心是孤獨的,也是寂寞的,它只有自己成就自己,無論是播種,植苗,插苗,還是壓條,根櫱分株,包括在風沙肆虐的戈壁灘,他以無以倫比的頑強的生命力存活着,風裏來,雨裏去,那麼堅強!因爲它知道,存活的法則就是沒有理由,更不需要解釋和說明。

沙棗樹不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它懂得適可而止,不盈不缺。面對無盡的陽光,它的反光就是謙和的拒絕接受。它懂得節制,不是一味的索取和佔有。它潔身自好,只留少許陽光維持生命,其餘反饋於萬物。有人說完美的人生就是用儒家積極樂觀地態度入世,用道家淡然豁達心態出世,沙棗樹它把二者融爲一體,俗世中不俗,平凡裏雅緻。它的獨行特立,猶如它那又紅又澀又甜的小小沙棗,有着醫治夜不能寐的失眠之功效,沙棗樹多像一個大地上的思想者啊,全身散發着禪意和玄機。沙棗樹讓我想到了沒有出過遠門,但他思考的範圍卻橫跨宇宙的康德。他在“實踐理性批判”最後一章裏寫道:“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這是人類思想史上氣勢磅礴的名言之一,它被刻在康德的墓碑上,這段話如果是寫給沙棗樹的,那也不失妥帖。

是的,沙棗樹矮小、不挺秀,有點土。也只有北方的土壤適合它生存,也只有北方肆虐的風沙,發燙的烈日,才能凸顯它頑強不屈的高貴品質,它生長在北方,紮根於北方。屈原的《離騷.橘頌》:“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讚美橘子對養育自己的大地的執着,那麼沙棗樹“受命不遷”、“更壹志兮”,面對惡劣的環境依然昂揚,從不氣餒。它雖低調謙和,面對困境卻像一個休養到家的真真男子漢:雖不偉岸,卻有擔當。

沙棗樹在植物學上屬胡頹子科胡頹子屬,爲落葉喬木。就這“胡頹子”三個字,雖然不雅卻格外親切,親熱的讓我一下子想起我兒時的夥伴:牛娃,狗娃,六十,七十,禿子,包括自己很久再沒人叫的我的乳名“小魚兒”,說起沙棗樹的別名:銀柳,香柳,桂香柳,七里香,我就想起我的大姐紅葉,二姐彩虹,妹妹彩玉,這些土的掉渣的詞,用在沙棗樹的身上,就像呼喚小時候刨土長大的玩伴,徒添一份溫馨的厚重。

沙棗樹的刺和花,讓我想到了佩劍和配飾,陰陽一體,剛柔相濟,和諧唯美。沙棗花的刺,不就是古代“百兵之君”的劍嗎?一棵棵沙棗樹不就是那許許多多以劍修身,以劍防身自愛的文官武士嗎?當然不是!沙棗樹活在當下,它豔而入俗,因爲它的黃色是金子一樣的顏色,它的銀色是銀子一樣的銀色,沙棗樹已把這金貴化爲雅緻,一顆澀澀的沙棗,是寧夏八寶茶裏一寶,雅而至凡,寓秀美於平淡之中,沙棗樹的美已屬於風,屬於蝴蝶和蜜蜂,包括雨、大地和天空。

真正的高貴不是脫俗,而是在俗世中自然的獨行特立,返璞歸真。

繼續前行,我發現了一枝別人折後扔到地上沙棗花,我撿起來一看,水分沒有了,可沙棗花的花朵和葉子依然如新,我突然想到了讚美胡楊的詩句:“活着,你可以千年不死;死後,你可以千年不倒;倒下,你可以千年不腐。”而花朵和葉子,能死了不倒,倒了不腐,用柔弱的生命演繹這生死同一剛烈場景,更讓人蕩氣迴腸,而仰天而嘆啊!

這個黑白交替、陰晴不定、風風雨雨的世上,沙棗樹像站在大地上希望的守望者——守望着大地,守望着春華秋實。它是那麼孤獨,像一個孤獨的牧人,放牧着自己的心靈。如果說金黃色象徵貴重、高雅、華麗、正統,銀白色象徵高潔、素雅、柔軟、明亮,那麼沙棗樹便是樹中的得“道”者,它用自己的生命闡述着生的境界,它用自己的行爲描寫生的意義,它用糾結的身體向世界對質時間的殘酷。它無私的大美和俗世充滿功名利祿的慾望之美格格不入,它的美自然如山澗的溪流,只有生命流過本真的聲音,只有因滋潤而繁榮的足跡,最後甚至連自己都施捨給了這個世界,找不見一點蹤影。這種高貴不是這個物慾膨脹,金錢至上的社會所能承載的!

這一切都不重要,到了冬天,沙棗樹除了憧憬和夢想它把一切都放下了。只有寧靜,是它修煉的蓮花臺。

我就戀着沙棗樹這份淡然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