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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時光難消亡散文

散文2.22W

距離楊老師第一次來醫院,已經是六年前了。

縱有時光難消亡散文

我記得那是一個秋天,下着雨,楊老師駝着背撐着傘,帶着一個十來歲的小學生來醫院看門診。我躲在辦公室的視窗,看着他步履艱難地往門診樓走。門診樓門前有六層臺階,因下雨的緣故石板異常光滑,楊老師每踏出一步都很小心,手緊緊地抓着小孩子的手,生怕男孩摔倒。從醫院門口到門診樓門口,有八米的距離,他走了一分半鐘。

我的工作是後勤科供應室,一般來說我們很少會跟病人有所接觸,頂多是幫病人帶帶路什麼的。自從來到供應室,我便很少踏入病房,也不再認識任何的病人了。楊老師是個例外,因爲他來醫院裏有幾次了,從未給自己瞧過病,都是帶學生們來的,醫院裏很多人都認識他,都稱他爲楊老師。

跟楊老師熟悉起來之後,便對他有所瞭解了。楊老師是返聘回學校的,他六十六歲,滿臉褶子,本來一米七的個頭被駝背拉至一米六不到了。楊老師是一所小學裏的語文老師,他教學認真負責,深得所有家長的信任。

有一次遇到楊老師,我問過他:“爲什麼是您帶孩子來瞧病?而不是其他家長呢?”

楊老師看着我笑了笑說:“閨女啊!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在外面工作掙錢,孩子都是留給我們這些老人家帶的。有時候孩子生了病爺爺奶奶都不知道,所以當我發現的時候就會帶他們過來了。”

對此我也很無奈,只能硬着頭皮說:“也對。很多老人家平時都只知道關心孩子有沒有吃飽穿暖,有些病不容易發現,他們就不知道了。”

“我做老師很多年了,孩子們有什麼不對勁,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其實這六年來,楊老師來醫院也不超過十次,但就是能讓人一眼記住他,因爲他雖然駝背,但穿的總是很正式。用他的話說:教師是一個神聖的職業,是傳遞知識的職業,任何人不能褻瀆。還有一個原因,他總是會跟病房裏的小孩子聊天,糾正他們的一些語法問題,或者教他們一些成語故事。我們都看得出來,他非常熱愛教師這個職業,孩子們就是他的一切。

除此之外,楊老師也喜歡唱秦腔,尤其是《苟家灘》,唱的特別好聽。楊老師的《苟家灘》不像傳統秦腔那樣有氣勢,而是有一絲的溫柔在裏面,聽着有些悲傷的成份。

有一段時間,我沒有見到過楊老師。那時候我因爲家中的一些私事回家了,等我回來後,過了幾天的一個下午,在去交班的路上,路過急診病房的門口,便一眼看到了裏面躺在病牀上的楊老師。

我慢慢走進病房裏,站在醫生與護士的身後,跟幾個年輕人站在一起。那幾個年輕人也是學校的老師,特意來看楊老師的。而楊老師正輸着液,鼻子裏插着輸液管,眼睛有氣無力地睜着,看着很疲憊。我知道,他的生命很可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

醫生的嗓音有些滄桑感:“楊老師,我還是建議您留院觀察,因爲您現在的身體情況很嚴重,根本不適合回家靠藥物治療。”

一個年輕人趕忙上前附和說:“對對對,楊老師,您就聽醫生的話,好好在醫院裏住着,先不要回去了。學校裏您就放心吧,有我們幾個看着呢!”

楊老師張開嘴,微弱的聲音傳來:“我想家了,想回家。”

我後來才知道,楊老師所謂的回家不是他所在的小區,而是回藍田縣的敬家村,那裏是他的老家,而敬家村就是歷史上的古戰場苟家灘。

楊老師來到涇陽城教書三十多年,從未離開過,他的兒子在涇陽做生意多年,早已在涇陽定居,每年也只有偶爾過年的時候會回家去。他說敬家村每年都有社火表演,有踩着高蹺身着戲服的神靈,有敲着鑼鼓手持扇子跳舞的女人,還有唱大戲的戲班子吼着秦腔……他說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過社火表演了,社火表演年年有,但是他年年都在涇陽城這個異鄉中。

楊老師的.兒子是在第二天來到醫院的,經過一番商議,醫生決定尊重楊老師的意願,讓他回家休養。

楊老師離開後,從此便再也沒有出現過。聽說楊老師最終還是回去了苟家灘,想在生命彌留之前懷念那些自己深埋在腦海裏的過去。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想起楊老師來,細數着是多少個日子沒有他的消息。有時候下了班,當我走在街頭,都會恍惚間看到一個駝背的身影在不遠處閃現,可當我仔細看着,卻什麼也沒有。才發現:時間帶走的不只是我們不曾計算清楚的歲月,還有我們不曾留意的從前。

我想起那幾句本來氣勢磅礴、卻被楊老師唱地有些悲傷的秦腔戲曲《苟家灘》:“王彥章打馬上北坡,新墳累累老墳多,新墳埋的漢光武,舊墳又埋漢蕭何,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前葬諸葛。”

我想,此時的楊老師,也許正坐在自家院子裏,看着落葉消亡着這個秋日的美好時光,他是不是會想起語文課本上與這個午後相似的某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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