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界雪的散文

如果雪能成爲一種風景，這雪一定很大。大的雪會讓人激動不已，因爲少見。人類對自然的欣賞總是以稀奇爲審美，突然來上一場罕見大雪，人就會興奮的發瘋，但它必須不是一種災難。

許多年了，這座北方城市就很少落雪。即使落了，雪花滿天空懶懶洋洋的飄灑，地上一片銀白時，孩子們便去堆雪人兒，可雪人還沒有完美起來，雪就開始融化了。這種冬天少雪的日子，越來越成爲一種常態，以至於讓人對雪產生了許多的念想。

眼看傳統的新年就要到了，這個城市突然就下起了兩場雪，雪還很大，是多少年裏少見的。看着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飄起了雪花，還不緊不慢的樣子，一夜之間竟讓這個城市改變了模樣。清晨看窗，窗上一片霧氣，擦淨了看，眼前的世界一片銀白。往常齷齪的屋頂變得潔白無瑕，院裏的樹木不見了，園中小徑也不見了，停放那裏的小轎車成了一個一個雪的麪包，眼中的一切都變得圓潤、膨鬆起來。想象由空中往下看，這座城市一定改變的非常美麗，以往的形象沒有了，大地一片銀白。白色的屋頂，白色的樹木，白色的道路，白色成了這片大地的主色調，似乎這座城市在消失，在慢慢地融化。人不能不佩服自然的威力，那麼輕飄飄的雪花，觸摸到人臉上都能融化的雪兒，一夜之間就悄無聲息的把一座城池淹沒的無影了。

這種力量令人驚喜，當第一場雪來到的時候，人們就開始興奮起來，看着久違了的雪花絨絨地鋪滿大地，微信圈裏已是呼聲滿載，就像人人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匆忙奔走相告，各種各樣有關雪的圖片四處傳播，一個雪的網絡迅速傳遍大地。人與雪的情感就這麼燃燒了起來，鋪天蓋地的燃遍了半個國土。雪是悄悄的毫無聲息的飄落，人卻是熱熱鬧鬧的按耐不住的喜悅，人與自然的和諧常常在偶然間發生，有時會美妙至極。

人和雪是有情感的，這種情感隨着交往越來越深，當人走入雪中時，第一感覺便是軟綿，踏進厚厚的雪中，立即就有一個深深的雪窩，挪動一步，咯吱咯吱的在響。雪本是無聲之物，與人交往了，就有了人的性情，變得不甘寂寞了呢。再往前走，雪就變得很薄，軟綿綿的感覺沒有了，一種沒有根基的光滑，讓人變得十分小心翼翼，全然不能像平日那般隨心所欲的大踏步的往前走。人得拿捏住了，踩穩一步再挪一步，滿道路上的人，就像突然長大了幾十歲，個個老態龍鍾的踏着碎步顫巍巍的在走，誰也不笑話誰了。

在雪中觀景，人的視角就會改變，因爲所看到的東西都被誇張了。本來一根細細的電線，從這頭扯到了那頭，平日沒有人會注意。可眼下的那根線，一下粗壯了許多，變成了一道重重的弧線，腫脹的讓人擔心。任何的房屋都沒有了棱角，被厚厚的雪絨包住了，圓潤潤的可愛。所有的小汽車讓棉被包裹着，笨笨的在道路上爬行，小黃車整排的臥在路邊，被誇張成了一種玩具。任何的平面與直線，都被雪的形象所改變，或鼓成一個圓包，形成一道斜坡，變成一個橢圓的球體。好像雪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爲了改變形象，遮掩醜陋的，它總想把美麗留給大地，把純淨留給世間。

人在街上，視界中的一切，都變的好奇怪，就像走進了童話世界，在雪的王國裏與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一起生活。雪能夠把真實的世界變得富於想象，把人的情感變得柔軟，把一切的速度變得緩慢。車在慢慢地搖，人在慢慢地走，雪花在慢慢地飄，就連那些小小的寵物在雪地中也散漫的叫不應了。

這場雪，還讓這座古都還原了滄桑面貌。一切紛亂和喧囂被淨化，特別是在落雪的夜晚，踏進古城牆根的叢林裏，一種從未有過的寂靜，在雪花飄落的沙沙聲中，人竟能聽到一種遠古的迴音，那聲音來自古城牆的內部，來自千年孤獨的申吟，那裏有詩有畫有人的思想和這座城的厚重歷史。人在這種寂靜裏漫步，聆聽大地的呼吸，也會同那飄落的雪花在面孔上一起融化。

突然想起幾十年前的一場大雪，那是在黃土高坡的一座村落裏，清晨推開窯洞的門，半尺厚的積雪擋住了人的去路，人心驚喜的發瘋，踏着一個一個的.雪窩子，順着黃土高坡爬着上去，昨日還看到的一個又一個的山峁，一夜間變成了白茫茫的雪浪，窯洞沒有了，樹木沒有了，一切的貧瘠都被大雪覆蓋了。山溝下流着一條清灰的河，河岸上的渡船成了雪的房屋，沒有人跡。一隻烏鴉不知從那道山溝裏飛來，哇......哇......哇的在空中叫。天是灰白的，地也是灰白的，蒼茫大地渾渾一團，人站在那座雪原上，小的像烏鴉一般。雪的氣勢磅礴的讓人無法接受，即使北國風光萬里雪飄，也無法呼喊出人對自然的敬畏。那場雪給人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從此對雪有了一種憧憬。

雪是一種美麗，在它的王國裏到處開滿了美麗的冰花，六瓣的、菱形的、多邊形的、三角形的，透明狀的花朵個個奇光異彩，讓人無法想象大自然的造化究竟還有沒有極限，每每開啟一個新的自然空間，人都會吃驚的不敢相信人類的眼睛。當這些冰花千姿百態的展現眼前時，人才知道雪花的美麗是在它的內心裏，而讓它渲染過的任何東西，哪怕是世上最醜陋的一具動物死屍，都會讓它變得美麗，儘管那是一時的變化，可它還是美麗過。

雪花讓人想到了美，看到這個世界繁囂、浮躁和焦慮不安之外的東西，讓人體會柔軟、溼潤、緩慢和純潔的真性。這些東西離人是越來越遠了，人們需要它，也同需要雪花一樣的那麼急迫。一場雪，真的，可以讓人想到許多許多......

2018.1.西安·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