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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記憶散文

散文2.86W

青色的小篷船在碧澄的河水裏緩緩前行,船槳盪開的漣漪劃開了夾岸楊柳揉在河水裏的倩影。一切都如洪荒初開般的安靜,我立在船頭,微風過處“沙沙”作響,兩邊是屋頂黛色的磚牆斜頂房,穿過某座小巧凝重的石橋,陽光落下來,灑在整個河道上,照在赤着腳丫搖着船槳的船伕油黑的臉上,船槳擊打水面時的聲音如同夜空下的某種呼喚驚醒了這座懸在午夜夢中的小城。

小鎮記憶散文

小船泊在一座石橋旁,船伕收起船槳道了聲“莫動”縱身躍上石橋旁的臺階上,手中已不知何時多了根繩索,那繩索原是系在船頭上的。待小船泊定,我踏上那石階,一股柔情如春風般涌進了我的心間,頓時便覺得一份坦然如恬靜瀰漫在四周的空氣裏。

行至橋上,駐足未行,彷彿如一場夢幻,不敢相信已置身於鳳凰城,我閉上眼睛,聽橋下的水聲,似我很久以前夢裏潺潺的水聲,縹緲卻又真實。轉身下橋的時候,留戀地回首四盼,滄桑的石橋靜靜地躺在碧水如藍的波面上,像一個滿懷心事的老者。

踏進鋪滿青色石板的小巷,心中頓時紛華散盡,沿華不再。我輕輕地走着,極小心地呵護着這座小城的矜持與美麗,貼着門神來色褪盡的大門前,有小孩俯在地上玩彈珠,極認真,彷彿那裏有整個世界,遠處有滿頭銀髮的老奶奶戴着老花鏡,飛針走線,偶爾用銀色極細的衣針搔搔頭髮,我走過他們身旁時心裏極溫暖地淺笑並放慢了腳步——我害怕我匆匆凌亂的腳步聲會驚動他們的快樂。離歌曾經說過,如果想要對生活釋懷,就該來鳳凰城,來這裏忘掉一切的難以釋懷。我想起他說話的樣子,右手微微擡起,一臉的平靜,然而他的話我信了。稍有遺憾的是,在衆多小巷裏,我並沒有偶然或必然地遇見戴望舒筆下的那個雙瞬憂鬱撐着油紙傘從石板上慢慢走過的女子,也許,那本身就是一個幻化的渴望。

離歌曾將這裏比作情人,他很久以前對我說過,生活是老婆,蒼白現實不懂浪漫,永遠不允許有所放鬆,而鳳凰城是情人,溫爾文雅從不多說話,走進鳳凰城就如同躺在了情人懷裏,任你無休止的抱怨最後還是會被她的善解人意包容,乃至安靜。我那時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他,那你是喜歡老婆多一點呢?還是情人多一點呢?他躺在我懷裏,溫柔的朝我淺笑,並不說話。

走得累了的時候,看見一間傍河而建的小旅館,名曰“客至”,兩隻大紅燈籠懸在門牌兩側,門前有棵叫不上名的大樹,樹上綠葉蔬離,奇怪的是樹上掛滿了小巧可人的玻璃瓶,走前來看,才知瓶內塞着留有字跡的小紙片。我一轉身便進了這間叫人倍感親切的小旅館。

我宿在小樓二層的一間臨河的房間。被年輕的女老闆領着上樓時,踏着木質樓梯“咚咚”作響,心時慌慌的,生怕發黑的木板會突然踏裂直直地摔了下去。那感覺,一如多年前離歌第一次吻我時的忐忑不安。房間很小卻精巧,前後各一扇窗,前窗是木格子窗,後窗可直接推開便望見碧清的河水,乾淨如新的被單,蒼涼噓息的藤椅。一切都隱着難以言狀的淒涼與滄桑。

午夜毫無徵兆的醒來,月光從前窗穿過如水般灑在木地板上,側耳聽來,竟有笛聲傳來,如同漂浮在頭頂卻又遠在天邊,悽清,悽迷的夜色裏,是如幽如怨般笛聲在歌唱。我輕聲下牀,赤腳至後窗,安靜地如同熟睡的嬰兒般的河水正中,一輪圓月倒映,一切都如夢幻再現,卻記起離歌已不在我身邊,在這美化絕奐的夜月裏,只有我一個對月難眠,也許,這一刻,離歌正擁着他的老婆沉睡在同一片夜色中吧!

這樣的月夜喚起我的記憶夢般纏綿。

我坐在柔軟的牀邊,彷彿離歌擁着我,在我耳邊像從前多少個夜晚一樣輕輕地對我說,我愛你,小小,永遠。我會問他,那你老婆呢?他便不說話,深深地嘆氣,沉默了許多他便開始吻我,不停地喚着我的名字:小小,小小。

可是,他的愛很短,短短一個春天而已,然後便消失,我固執得以爲他一定還是捨不得他的家庭,他的老婆,那個對他嘮叨不休的老女人。

不知不覺中,枕着亦真亦幻的笛聲沉沉睡去,我夢見那個我深愛的男人,依舊很溫柔地對我笑,站在鳳凰城的卷口,喚着我,名字,小小,小小。一遍又一遍。

次日醒來,初晨微涼如水,年輕的女老闆在河邊洗衣,此時正值晨曦乍現,靄靄晨霧虛無縹緲,遠方傳來的雞鳴犬吠如天籟般悠揚悅耳。站在窗前向外望去,天空湛藍一如情人憂鬱的眼眸,微波遴遴的水面倒映着青磚黛瓦,明清遺風的樓閣,猶如一幅潑墨的山水畫,豔麗卻毫不張揚。

有人說,幸福就是得到了比你想要的更多的東西。

我望着這樣纖塵不染的鳳凰鎮在這樣的早晨盡現他的風情。想起很久以前離歌對這裏不可抑止的嚮往,當我站在了這裏,彷彿又看見離歌那雙溫柔似水的雙眸對我笑,她在我身邊喃喃細語,小小小小,我知道,當我站在鳳凰的鎮在這樣的盡現裏某個小樓上感受這純美的很久以前懸在離歌午夜夢中的安靜與幸福,也許,那個男人正在談論不休的城市裏他所謂的職責而奔波,匆忙的腳步一定不會因爲突然記起“小小”這兩個字而停住。

記不起是多久以前見過如此明快的朝陽,黃中一抹微紅,靚得叫人不敢直視。金色的光線灑在光線灑在青色的石板小道上,從光線裏穿過的人們,全身發着光澤,像極了天使。

沿着巷子走了不多遠,便不知緣地在一座像是多年無人居住的古舊院落前停下。隔着院牆向裏看,那房古典而秀氣。走到破落的木製門前,想要推開,卻突地看到門上因雨水沖洗而變得凸顯的刻字:紅蓮流水萬世悽絕。

我輕輕推開門,伴隨着木頭“吱呀”的聲響,我在瞬間無以復加地震撼,院子裏墨綠的池水中盛放着大片的紅蓮,如一張張美人臉,極其妖豔繁重。

我望着這一池的紅蓮,心底騰起一股悽絕的悲涼。

離歌,那個我深愛的男子曾吻着我的臉對我說,小小,你真像一朵紅蓮,高傲孤潔,深深地把我迷住了。

我看到了紅蓮,在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院子裏孤獨地開放着,一廂情願,把自己的美隱藏在這樣安靜和內斂的院子裏,似乎在躲避着什麼,又像在等待着什麼。

我無語,這滿池的紅蓮顯得悽迷而神祕,或許,這只是緣……

天空毫無徵兆地下起了小雨,只得折回,在雨中慢慢地走着,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在雨中迷朦開來,讓人分不清是走在明清的石板路上,還是走在如今的鳳凰鎮的卷子裏。雨依舊在下,巷子深處朦朧迷幻,彷彿幻化出一位英俊的男子在慢慢地向巷子深處走去,背影茫然,再看時,卻依舊只有雨霧迷朦。

折回“客至”旅館時,雨漸漸停了下來,青色的石板溼漉漉,長街短巷裏隱約有潺潺的流水聲。進門的時候,無意間瞥見那棵掛滿小瓶的小樹,晶瑩的水珠從蒼翠的葉尖滑下,落在地上濺出片片小的水花。

旅館裏除了年輕的女老闆之外就剩我一個,衣服被雨水沾溼,女老闆十分友好地幫我將換下的溼衣服晾在閣樓上,我便同她說謝謝,她笑着說:莫謝莫謝,並請我在臨門邊的桌前坐坐。

你是第一次來鳳凰吧?她問我。

我點點頭,並對她笑,你怎麼知道?

她“撲哧”一笑,說,第一次來這裏的人都如你般心事重重的。不過,我保證,過幾天你回去的時候一切的心結都會解開的。

我依舊朝她淺笑,那笑裏有種溫暖在流動。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窗外,雨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木椅上,這是一個懶洋洋的上午。

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沈從文的《邊城》,鳳凰的故事

她象是在邀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雙眼始終望着窗外,輕巧的陽光跳進來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閃爍發光。我端起桌上的水杯,輕輕地呷了一口茶水,望着窗外偶爾從巷口穿過的人們,應了一聲,好的。

整個下午是在恬靜與細膩中度過,午飯是好客的女老闆請我吃的一碗米豆腐,細嫩軟滑,然後整個下午捧一本《邊城》坐在窗前細讀,手邊一杯香茗,偶爾擡頭望望窗外,望小巷深處,偶爾躥過的小狗,河面上翩翩遷行的扁舟。

六七點鐘的時候,天色將晚,小城的天空黑色如黛。女老闆在門外輕聲喚我,我開門,打扮素雅卻不失豔麗的女老闆立在門外,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換好鞋子,關門和女老闆一起下樓,木樓梯“吱呀”作響。

走在暮色四漫的小巷裏,青春靚麗的女老闆一直牽着我的手,一如多年未見的摯友,親切地交談着。

噯,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小小,大小的小,你呢?

你叫我小筱好啦!你看起來真美!不過要是每天能多笑一笑會更美!

小筱很孩子氣的朝我笑着說,我只是淺笑,並看見小筱美麗的雙眼裏涌動着純真與友善。

我們走得很慢,小筱像一隻小麻雀似地講着她的一切,包括鳳凰山水和似水年華,她說話時偶爾會雙眼望向暮色四合的天堂,或是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有時也會回頭朝我笑。

暮色的小城靜謐而略顯蒼茫。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小筱指着一間小木房,歡快地說:到了。我順勢望去,只見一間不大的小房依水而建,一條小澗環前而過,一截小木橋連接左右,橋上抓滿綠色的藤蔓,走近小木房看見一塊刻有“鳳凰小影院”幾字的木板掛在風中,左右晃動。

小筱輕車熟路,帶我找了一個靠前的雙排座坐定,小影院真的挺小,只能容百多人,然而還是有許多空位,人不多。

不買票嗎?我問小筱。

不用。這個小影院是免費開放的,來這裏的人幾乎都是遊客,而且這個小影院只放一個片子,沈從文的《邊城》,每隔一天放映一次,年復一年,當地人對這個故事早熟識於心。

我輕聲“噢”了一聲,算是應答。影片開始放映,小筱很認真地盯着不大的幕布,畫面不斷切換,不斷地是翠翠的樹和船,純樸的少年,真誠的老人,鳳凰的山水和溼漉漉的情感。我的心一直壓抑着,像無法抑止的暮色般黯淡無光地蔓延開來。

當影片中出現翠翠一人惆悵地坐在船邊,望着蒼山的那邊,等待着什麼似的畫面時,我聽見旁邊傳來低聲的抽泣,轉頭看見小筱正用手帕拭着不斷涌出的眼淚。

怎麼啦?我拉起小筱的手,小筱輕聲說,我們回去吧!我順從地站起來,和小筱一起向外走去。

此時已是夜色完全罩了下來,頭頂的蒼穹裏有幾顆凌散的星辰,小鎮的夜晚有涼風吹過,昏黃的燈光暈開在青色的石板小道和牆壁上,透着冷清與朦朧。

我每次看《邊城》都會哭,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邊城》會勾起我所有的`記憶。小筱靠在門外的木橋邊,雙眼直直地望着被燈光照射下的水面上。我立在她身旁,靜靜地聆聽着她極平靜的講述。

我曾深愛過一個男生,一個那麼優秀的男生,我爲他付出一切,用女孩所有的尊嚴去愛他,我以爲,我所有的付出會換來他對我的愛,我甚至幻想終有一天他會牽着我在青瓦屋檐下聆聽細膩的雨聲,可是,他最終沒有選擇我,他離開我的那天,對我說,兩個人在一起是要彼此有感覺的,沒有感覺的感情便就是矯柔做作。

小筱頓了頓,轉身望着我,臉上又浮現出白日裏極其甜美的微笑。

不過,這件事後我也懂得了很多,愛情,並不是誰付出多誰就會收穫最後的幸福的。你看,我現在守着父母留給我的小旅館,每天看各色的人在我的小旅館裏人去人留,還有鳳凰的山水,一切都令我感到如此的幸福,懂得取捨,幸福便不會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情。

當小筱向我訴說的時候,我想到的一直是離歌,關於他的一切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次揚起臉對我笑的模樣。然後在心底深深地嘆息。

小筱拉起我的手,笑着說,小小,我們回去吧!於是我們沿着鋪滿錯黃燈光的小巷往回走,我給小筱講我的故事,講我和離歌纏綿幸福的四月,講我們的誓言,我們的愛情,我們每一天的生活。小筱一直靜靜地聽着,並不說話,一直待我講到離歌的離去時,小筱極認真地對我說,小小,你真偉大,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爲他付出一切,而且,現在你在一直等着他,即使他不再選擇你了。

可是,小小,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擁有他,我們擁有愛任何人的權利,沒有人可以剝奪我們愛的權利,這只是想愛與不想愛的問題。很多年以後,當我們老了,再回首的時候,那些曾經我們爲之迷失自己的人們就會縮減一個點,也許我們會忘記。所以,小小,別浪費自己的青春,一切都會變的,我們不會等到昨天重演,我們唯一的選擇是選擇美麗的生活。小筱優雅的神情裏有一絲滄桑。

我聽着小筱極鄭重的說着,完全沒有了老闆娘的模樣,便停下來拉着小筱的手,笑着說,你倒真像一位感情專家。小筱調皮地笑着,哪裏,哪裏,一般而已。

回到小旅館,睡在柔軟的牀上,月光依舊從前窗外跳進來像流水一般淌在花色的被單上,耳邊又響起夢幻般的笛聲。很快我便沉沉睡去。

清晨未曾見得太陽升起,在濛濛薄霧裏,我即將踏過小巷的石板,在石鎮沉睡的寧靜中離去。小筱領我到門前的那棵大樹前,遞給我一個小玻璃瓶。

許個願吧,挺靈的。

我笑着接過小筱手中的紙筆和小瓶,小心翼翼地寫完,然後把小紙片塞進小瓶內並系在了樹上,小筱望着我,你今天比來的時候漂亮多了,她說,我便同她說再見,她向我揮手,站在樹下,樹上的葉子“嘩嘩”作響,還有小瓶相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猶如清泉泠汀作響,走過街角轉身的時候回頭,小筱依舊站在那裏目送着,甚似一幅畫卷。

依舊是扁舟,碧波、青苔、小樓,轉過某座凝重的木橋,船槳在水裏“嘩嘩”作響,在平靜中走來又在平靜中離去,不知道這是不是緣,但我知道,放下不切實際的幻想,平靜地面對生活,是最好的選擇,因爲,我依戀的不是古鎮的風景,而是迷戀古鎮的平靜。

天青色,等煙雨。我只是離歌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就猶如我只是古鎮的一個過客,離歌給了我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古鎮給了我繼續生活的理由,二者,都爲我的生命支撐起了一片等下去的勇氣,我將歸去,因爲我只是一個過客。

小鎮風情未央。

後記:從鳳凰鎮歸來,多日夢見溼漉漉的石板小道,寧靜的早晨,小筱明媚的淺笑,偶爾也會在這座城市的某個房間裏想起那個叫離歌的男子,一切都會令我淺笑,因爲再繁蕪的過去也會被平靜的生活慢慢消磨。我們所有的憧憬與渴望的終級目的就是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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