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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的親情散文

散文2.59W

站在瑪瑙山頂,迎着獵獵的冬風,俯瞰羣山環抱中的的瑪瑙村,豐茂的植株悠然生機着,荒蕪的田園兀自荒蕪着,我的內心就莫名地涌出一種別樣的滋味,既熟悉又陌生。

不老的親情散文

夢裏猶知身是客。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西南一隅的家鄉冬季的富饒與美麗,都在記憶的世界裏流轉,現實抑或夢境,亦不再是重點。

如蔭的華蓋,盤曲的虯枝,蒼松翠柏競比高,灌木野藤相纏繞。山坳、河畔,這裏一簇野花,那裏一叢枯草;成片的農田,滿目都是拔節的麥苗和逸香的油菜。彎彎的土公路,依山順勢蜿蜒到家家戶戶。或遠或近,三三兩兩的打工仔,揹着大包小件走走停停。田壟地頭,幾個閒不住的老農還在忙乎着,幾頭老水牛在悠閒的啃草;房前屋後,青青翠竹外,還有幾顆家常果樹,幾個靚眼的果子時隱時現,或橘紅或紅火。俗語道,有了紅紅火火的好彩頭,來年就會吉祥如意……白牆黑瓦的院落,沐浴在溫煦的日光下,莊戶人家便也就有了明朗的情調和含蓄的生氣。然,就當時當地工作的我們而言,鍾情於冬天主要是因爲每個寒假都收藏了溫馨的佳期。回家過年,是我們最嚮往的盛事,也是發自本心的欣喜與自豪。年關最後一個趕集日,我家三口、小叔子、姑子們都會齊蓬蓬的趕回小鎮。大大小小一家人,肩挑背扛着搶購的年貨,開啟腳步,有說有笑地相攜回家。在滾滾人流中,那浩浩蕩蕩的陣勢,走出了還鄉團的另類風景,羨煞了那些人丁單薄的村民們。

紅底黑字的春聯,花花綠綠的年畫,清清爽爽的老屋,溫馨又喜氣的春節,誘出了年夜飯的鮮香。方形堂屋,正面牆壁安放着木製神龕,帖着天、地、君、親、師畫像,神龕前一方桌,擺着沙炒花生、廣柑、血橙、糖果、點心、香爐等祭奠供品。兩側壁上,滿滿當當地掛着油亮亮的臘肉香腸,火薰風乾的美味饞壞了小云兒和大黑狗。套着公主冬裙的她,羞答答地坐在小木凳上,歪着小腦袋,專注地守着她的罐罐肉。咕嘟……咕嘟……沸騰聲也有節奏的從她的小嘴裏溜出來,尖下巴就聚了一汪口水。俄而,她的目光又興致勃然地瞄着撒歡的大黑。小叔子玩手機,姑子們情迷言情劇,我和老寶癡戀小說,大夥兒煨着火塘,在瓦罐的濃香中自得其樂,早把老爺子的叮囑忘到腦後了。咕嚕……滋滋……紅蘿蔔、灰香菇、白藕段、紅肉丁,淌成了一條五彩的小河,沸香滿屋竄。黑瓦罐已側翻在地,斜躺着身子,無辜地張着口喘着香氣。大黑已逃之夭夭。一陣驚呼,我們忙不迭收拾殘局。你們這些砍腦殼滴,一個罐子都守不牢。這還了得,白白把我孫孫的嘎嘎給糟蹋了……黑青着臉的公公先是一陣數落,接着用如鷹目光掃視了一圈,再將悶火搧成熊熊的火焰,就不張是我們了,愛憐的摟着他那哭喪着臉的孫女奔竈屋而去。印象裏,這是我成爲張家長媳以來,公公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發了火。

竈屋裏儲備了說不完的美味。一大早婆婆就開始燉煨的大雜燴在毛邊鍋裏沸騰着,紅薯蒸乾飯也冒着熱氣,巨型案板上琳琅滿目,南瓜饅頭,手工水餃,芝麻湯圓,滷汁豆腐乾,穀草灰制的米粉……十平米的竈屋裏,陳列着婆婆的傑作。尤其是那灰不溜秋的米粉,經紅幹椒、青花椒爆炒後,更是柔滑勁道,汁濃味香。凡是嘗過婆婆手藝的遠親近鄰,無不爲那原滋原味的米香而叫絕。遠離家鄉,漂流在外的我們也從此失去了最愛的米粉,再也不曾體味到婆婆這份純天然的私房菜了。

團年午飯後,全家穿戴一新,外出祭祖活動。在公公的引領下,我們拎上祭祖物品,懷着敬虔的心情前往祖老仙人們散居的墓地祭祖。麻子總動員,一干人排供品,點香燭,燒紙錢,放鞭炮,雙膝着地誠心跪拜。這個山頭,那個凹地,我們都以肅穆的情思,莊重拜祭祖先們。返程時,若天氣晴好,公公也常帶着我們環着瑪瑙寺舊址兜玩一圈。

旺旺的堂火,由年三十一直燃到兒女們離家,經久不熄。老老少少,喜滋滋地煨火守歲,觀春晚,嘮收成,擺龍門陣……公公笑着說,真希望堂前屋後那些劈好的木材永遠也燒不盡,兒孫們就能長長久久的待在身邊,年就不走了……

從雲兒出生到00年,每一個春節,我們攜家帶口,回到祖屋,跟老人們一起歡度春節。

正月裏,和風日暖的午後,舉家攀爬瑪瑙山,是春節期間又一盛事。一條長龍,扶老攜幼,翻山越嶺,在崎嶇的山間小路上游走,登臨瑪瑙山,一次又一次改寫着光榮記錄。這座瑪瑙山,不知收藏了我們多少閃亮的愜意、快適與光影。那時節,老人們硬朗健在,而年輕的我們擁有潮溼的'眼神和輕盈的步伐,迎上心頭的全是安樂幸福的日子。

寧靜的茂山,乾瘦的淺溪,溫馨的祖屋,是遊子魂牽夢繞的居留地,封存着夢的記憶與心的期待。

時隔十年,我們迢迢的趕在年節前回來了。我們對着大山喊,衝着村莊叫。時過境遷,公公婆婆已作古,故鄉也確然不再是夢中舊顏了。

這一刻,冷風習習,飽經思鄉磨折的我們在山巔逗留,直面着家鄉的冷意和料峭,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放眼望去,天空高遠,山林蒼翠,漫山披綠。我們閒舞的裊裊炊煙提醒我們該下山回 “家”了。斑駁的光影、斜伸的枝條、蓬勃的雜草、漫鋪的黃葉,使得被遮住的小徑更顯幽寒。草茂樹密,清清冷冷,山路寸步難行。自告奮勇的老公在前開路,逐一分開荊棘與灌木,雲兒落在最後,怯生生的足下瑟瑟作響,稍不慎意就會打滑或被枝條絆住。偶有山雞驚飛、鳥雀鳴聲打碎了難以忍受的寂靜……

一聲嘶啞的呵呵橫空而來。我們驚惶仰視,驀然發現頭頂一棵豐茂的大樹上,棲攀着一位綠衣人。手握銀斧的他,一嘴白鬍茬,憨實的笑臉在晃晃悠悠的枝椏間隱閃。雲兒緊貼着我,身子瑟瑟發抖。她咕噥着,封山幾年,果真就有野人了?老寶定睛再看,呵呵呵,也回了一串笑。啞巴和老寶,原是舊相識。時隔十年,啞巴居然還認得老寶。老寶唏噓着,跟我們聊起啞巴。啞巴天生不出聲,爹孃過世早,由伯父代養成人,也曾娶了老婆,相親着過日子,但老婆因難產走後,他就獨自過活。而今,70開外的人了,僅靠一點微薄的養老金,哪有坐享其成的福氣?挑食成癖的雲兒垂着腦袋,不出一言,似乎也有點明白農村老人生活的艱辛。

鎮定心神,我們繼續緩下坡道,再順着窄窄的田埂,步程1公里即到了“家”。

長三間掛兩廈的祖屋,似一把安放在山坳中心的搖椅。三代單傳的公公頗有經濟頭腦,善觀市場行情,充分利用算不上富饒的土地,嫁水梨接甜橙,種西瓜育草莓,起早貪黑地苦幹,總算擺脫了赤貧,過上了小康日子;同時公公也不放鬆兒女的教育,他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樸實理念教育着兩子四女。功夫不負苦心人,長子老寶和小叔子都超越了祖輩的生存模式吃上了牛皮摺子,而四個女兒也都遠嫁江蘇,過上了半工半農的滋潤日子。於是,屋脊風水之好的傳說也生了腳散播開了,從而引來了小人的強佔建房……

闊別十年,雲兒出落成美少女,我們已人到中年。

恍然間,小小的院壩中,一忽兒飄動着小云兒跟公公在平整院壩上蹣跚追逐的快樂身影,一忽兒又活現出兄妹妯娌團團圍坐紅彤彤火堆守夜的鬧熱溫馨之景……

媽媽,祖屋不能住人了,你們怎麼回來養老?雲兒一語就驚碎了我腦中那些真實的幻影。

風雨浸襲的祖屋家徒四壁,雜草叢生,瓦楞生苔,牆壁斑駁,東倒西歪的土牆像一個醉漢子,空口大張言說滄桑……

可想而知,原來散居的農舍,又會是怎樣的面目了。舊居拆的拆,倒的倒,絕無人跡,它們不再是溫馨的居留地,必然呈現一派荒涼頹敗景象。而磚房新樓裏,新農村的農民們,老的老,小的小,人氣稀薄,那該是怎樣的生存圖景?自然,美的濃郁,生活,衰的悲愴!

春晚守歲的快樂便與今朝悽惶的死寂交疊回映,“兔從狗竇入,雉從樑上飛。中庭生旅穀,井上生旅葵……”的詩句也一徑漫上心頭,不由得鼻子一陣發酸,熱淚也跟溜下來。

老寶掏出手紙,默默的遞給我。老婆,已然如此了,不必傷懷。我們還是趕緊去墳頭拜祭吧。

公公的墓地就選在祖屋東側的自留地裏。其實,臨上手術檯時,公公即已交代了身後事。他心知肚明,肝癌晚期手術不可爲,但硬漢子的他卻固執己見,執拗的將生死與命運相搏,如同打紙牌一樣,即使手中握的是一把爛牌,也要拼出一個漂亮的收捎。悲痛的是,公公他輸了,倒在手術檯上。他如願葬在他指定的居留地,無憾的完成了艱苦的輪迴,抵達了人生的終極地。我的婆婆也跟着我們安渡了晚年,在一個雪花飄飛的冬日安然辭世。

兩座墳塋紮根於故園故土,居高臨下,朝向集市。也許,一生坎坷的公公婆婆深眠於這片土地,爲的是一如既往盼顧兒女歸家,以如此靜默的殷勤方式?

我們清除了墳塋四周的雜草,又培添上新土……雲兒擺放祭品,點燃香燭,焚燒紙幣,磕頭作揖,鄭重其事完成了每一項拜祭細節。

夢裏夢外,記憶的觸角延伸到哪裏,哪裏就有綿綿的溫情與愛。

我徹悟,我午夜夢迴的家,原來一直是,也僅僅只是記憶中一段美好的時光和不老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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