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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散文

散文1.56W

逢年過節,母親是不會忘記祭神這道環節的。在母親心中,這道環節比任何事都重要。看得出母親對神是虔誠的。

祈願散文

一條熟白肉,一隻雞,三碗米飯,一壺白酒。這些是母親祭神的祭品。

母親要祭的神有:地龍神、牀頭婆、土地公。這些是家神,母親祭的時候,口中唸唸有詞。那些話像經她妥貼處理過才吐出來,不輕不重,在她規定的範疇內,彷彿只有神方可聽得見。

小時候,我會蹲在母親一旁,偷聽她給神說了什麼。母親的心願,不想讓我聽見,怕神不納接,不顯靈了,臉故作慍色,驅我走。我不甘離去,又在距她一二米遠處的地方偷聽。母親蹲在祭品前,忽略我的存在,一邊燒着香和蠟燭,一邊把心願交予神。神都是沉默的,它們居住在信徒心中,只要堅信,神就能聽到這些平民的願望。母親是要把一家人的希望都託付予神。她從父親的生計、再到子女的學業健康……事無鉅細,惟一把自己撇開。彷彿只要神能實現她所求,她便無所求了。

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一直不相信母親這一套,僅僅是因爲風俗習慣,便默認與一尊沒有形狀的神交接——我給它上香,朝它鞠躬禮拜。那不過是一張畫像,有喜慶的色彩和文字,它大於綠、遠離灰暗,這種金與紅,直抵人心。我們期盼日子能過成紅紅火火、歡騰無比的樣子,所以一直都用吉利的方式、吉利的語話來憧憬我們的未來。

母親真的很古板,她和那些對着一個生日蛋糕許願的人的心截然不同。她像祈盼已久,只爲等這道環節的到來,她把熊熊的希望,全盤押在一個“無所不能”的神身上:從殺雞、煮肉、盛飯、倒酒、拿香燭,她的臉色都是神聖的。

我饞嘴,想去扒一口她要祭神的肉吃,被她發現,會怒叱我:神的食物,你先吃,那是對神的不敬!

我說她迷信,神根本不存在。她說我孩子不懂就不要亂說話,神會聽到的。她的臉色有些慌張,支我去拿東西……

我的母親一貫如此,殺雞的時候,不許我在旁說可憐。可能因爲她知道自己在殺生,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她不許我加深她的罪惡。她罵我,很輕地怒叱,我就笑,笑她這般較真。想起來母親的確活得太較真了,每件事都要爭個明白、弄個清楚,眼裏一粒沙子都容不得。若是誰在背地裏說了她,她一刻也呆不住,要去找人評理。爲這些,母親不少落人話柄。我不喜歡她的衝動,她應該有堅忍。至少神沒有告訴她這些。她只是懷着一顆誠心,去與神對話,渴望神能憐憫她的處境與心情。

母親沒有知己,朋友只有鄰居或同村的婦人。這些人閒起來就圍在一起嘮嗑,一忙起來就各顧各。鄉村的日子都是苦的、寂寞的,尤其父親和我們都離開她,她早年剛烈的性子已經被磨得沒有了棱角,喜歡安靜、不惹事非,獨守幾分薄田和一間缺少人氣的房子。我便想到那些留守兒童的憂傷,一味地盼盼盼、等等等,把每個落日都盼成朝陽的樣子,把每個朝陽又等成落日的樣子,熬疼多少憂傷,卻沒有等到長久的陪伴。

只有神,給了母親最安心的慰藉。神幫她完成了心願,讓她所愛的人每個節日或年關都平安歸至,一顆倒掛的心終於可以落到了地面。所以,母親對祭神的虔誠一點都不敢含糊。她祭的`神是有順序的,先從地龍神位開始,祭完,換新祭品,祭門前的土地公,完畢,再換祭品,然後去祭牀頭婆。牀頭婆是女性,不會喝酒,故不會用酒祭。我不清楚母親對這些神祭拜時分別說了什麼,但敢肯定是些美好的願望。她會區分那路神管那路事。她對我說過牀頭婆管的是婦女、孩子的健康。我相信母親所說,正如我相信她對美好事物的嚮往,這些神都是她安心的寄託,無聲無息,又永遠都在。

這些家神,力量有限,母親心緒不寧時,或因連年的貧苦,祈望會轉交給外神。找一座廟宇,燒香拜佛,再求一支富貴平安籤,多花些錢財她是可以接受的。母親告訴我這些,我並不理解她,覺得她愚昧無知。而母親面對一支下下籤,曾有過多少的提心吊膽,卻不敢向我們道出。我有時出言不遜,有點幸災樂禍的歹毒:自作自受。母親這時只有一聲嘆息壓在心頭,憂傷的神色是那麼脆弱,彷彿不經碰,一碰即碎。

她的話經常是不被尊重的,這些已經有了翅膀的孩子,想飛去哪就飛,不會想帶她一起飛。她多像一個累贅呀,沒文化,又衰老了,觀念陳舊得只會相信一具抽象的神,也不敢奢求,她知道有些要求註定落空。我在不理解她的同時,又渴望她理解我。那時我正在與朋友吃香喝辣的時段,她說她沒做晚餐,希望接她與父親出來共度晚餐。這些朋友她根本不認識,或說我根本沒打算讓她來認識這些朋友,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把雙親冷落了。我是怕朋友尷尬,多了兩個不相識的人,飯局的氣氛肯定不同了。母親生氣地掛了電話。我是那麼不在意她的傷心,又歡歡喜喜與朋友聊天喝酒。

母親在我面前,第一次這麼任性。她一早已知我在這個時候回到家鄉了,而我遲遲未歸。我在高空中落地,換程轉車,第一時間只顧着與朋友相聚,而不是與她……她是有足夠的理由任性一把的。但她沒有在我面前哭鬧流淚,她只是把自己的興高彩烈瞬間降成了冰,酸溜溜的,又不敢聲張。我不會去哄她,她生氣,我只有責怪。我們是她的孩子,她就應該以母親的胸懷去包容我們,而不是指責。在小的時候,她指責我們太多,我們在成年後學會去原諒、理解她所有的無奈之舉。我們也有無奈之舉,而且與她的相聚那麼容易可得,不像朋友,難得約見一次,她就不理解了。

我生怕揹着“不孝”這個罪名,故而把她的“罪狀”混雜概念。她生氣是有底氣的,在一千多公里的路上,她有多少的擔心牽掛,恨不得一刻鐘一個電話問我到了哪。又是盼啊等啊,卻等來我的輕視,她肯定不會在乎這頓飯是否有海鮮或野味、也不會在乎是否招我這些朋友待見,她只有一個願望:要見我。我找來一堆藉口來搪塞她的要求,她根本沒有分量來要挾我遵循她的意願。所以她生氣了,氣鼓鼓掛了我的電話。但沒多久氣消後又打電話問我何時回家,她何足這樣沒有“尊嚴”地“乞求”我?她的生氣沒引起我的重視,她應該看到自己的“無理”,她祈盼已久的心不能因自己的無理又落空。畢竟我與她相處的時間無多,我的翅膀是無法爲她停下來,她是知道的。

回到家,她忙前忙後爲我燒飯,想盡法子燒我喜愛吃的食物。自從我邁出社會後,她從不捨得讓我下廚爲她燒一頓。她的疼愛,沒想得到相應的回報,但又想讓我知道她的愛,無私又平凡。她的手腳,還是那麼勤快,家裏的一切打理得整整有條,柴草備足,糧食不缺,家裏有她,是不用愁的。她的心願真的很低,只求與我們相聚幾天,給我們弄好吃的食物,聊幾句家常,這樣就知足了。而我們,何曾理解過她卑微的願望?

我是知道的,母親這個角色一當,幾乎活得沒有了自己。她無法出走,更不會出逃,眼巴巴守着村莊,守着空巢,守着心願。這個心願,我知,神也知。

標籤:散文 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