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文學賞析 > 散文

心靈地圖遊記散文

散文5.52K

【序】

心靈地圖遊記散文

再一次敘述西北之旅,筆端負荷沉重了許多。沉寂,長長地沉寂之後,還是想把大西北的故事講完。

我們的生命是什麼?不過是長着翅膀的事實或事件無窮的飛翔。在長滿傷口的大地行走,從歷史一個結點走向另一個結點,令自己同時生活在歷史、現實與想象中,去接近最真的美,最美的真,在真與美交匯的結點,歷史與過去催生的真實又讓人心痛。在長長地沉寂後,在對所到之處歷史追溯中,我思考着爲自己行程繪一份心靈地圖。

是的,這確是一個長滿傷口的大地,所到之處,文化遺蹟表象下,自然美景掩映中,戰爭瘡疤比比皆是,令人觸目驚心。戰爭是什麼?是一羣人消滅另一羣人以獲取自己的利益,是一羣人消滅另一羣人以維護自己的利益,是以爲革命,是以爲掠取,是以爲抗爭。是這一切之後大地的一片荒涼、寂寞、哀傷。是“敦煌梵傷”壎聲嗚咽出得千古悲涼。

【幕】

這是一個沒有暖氣沒有水的冬月。日頭透過軒窗,依然掩蓋不了冬月瀰漫的冷瘦憂傷。一曲“敦煌梵傷”以絕世悲涼姿態出現,更增添了歲末悽惶。

閉目聆聽,戰鼓陣陣,滾滾而來,金戈鐵馬,血濺黃沙。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角號自天際長而悠遠嘶鳴,鈸發出一聲擲地嘆息,小提琴在心骨劇烈拉扯,靈魂幽幽,和風、和雪、和大漠落日一起,匍匐在冷寂月光。

壎聲嗚咽,弦管相煎,不由得啼痕滿袖,陽關雪、關山淚、玉門煙,一一在心際盤旋,盤亙成敦煌情結,大漠情結,糾結成心底裏長長呼喚:我要找到你,我一定能找到你,那個荒漠中吹壎的人,你穿過骨頭撫摸我哀傷,我就一定能在千年風沙裏找到你,在苦寒中的苦寒,荒涼中的荒涼,寂寞中的寂寞裏把你找尋。

於是,牽着風遠行,在歲末之季,沿着古老絲綢之路,聆聽大漠深處駝鈴清音,在轉角處,望自己腳步踏出繽紛落英。

 【第一章 山西 大槐樹的故鄉】

清晨六點出發,寒意悽悽,冷不可擋。未醒的城市,路燈映射在柏油路面泛着幽暗的光。偶見晨練之人,一邊小跑一邊捂着耳朵抵禦刺骨寒意。這個時候,車裏溫度表顯示戶外是零下十四度。式微的塵影就在這樣寒冷裏出發,盼望黎明霞光,難辨東南西北的我不知道是否迎着太陽方向。

經屯留至安澤縣城,一晃眼,一座壯觀廟宇擦肩而過。須臾間,前方路牌顯示“荀子文化園”。,此地是荀子故鄉?荀子乃春秋戰國時期大思想家,韓非、李斯均是其弟子,一代先哲誕生於此,心底裏,對這座太嶽山間小城頓生敬意。要趕時間,無暇回頭探訪究竟,尋思回來路上再去拜謁這位國人先師。

從安澤至古縣,三個小時後到洪洞。幽古的大槐樹向我們招手,卻無暇去瞻望。就由它依然存乎在我綿薄記憶,讓一絲念想穿越古今。冬日山野荒茫蕭瑟,路在延伸,這條路也許就是大宋時期移民之路,也許我的先人就從這裏出發。已知的,未知的湮沒在黃塵古道上。

清晨的霞光,玫瑰金般絢爛,一座座青山,一層層梯田,薄薄煙靄繚繞其間。

很快,我們就進入了臨汾,封閉的車上隱隱能聞到硫磺氣息。在城外望去,整個城市深陷在煙塵,天空蒼白着臉,太陽有氣無力。進入市區,紙屑、垃圾、浮灰如凌亂文字,描述着這個城市訊息。四千多年前,堯帝選此地爲都,定是源於其山清水秀。如今,所謂現代文明,掩埋着三晉大地古老的文明。這裏誕生過衛青,霍去病,面對華夏民族,此地,可否有人汗顏?

時間是劊子手,手起刀落之間,換了容顏。

出臨汾,山路盤旋而上,灰白身軀猶如巨蟒在羣山蜿蜒。路面背陰處有積雪和薄冰痕跡,我們小心翼翼放緩了前進步伐。一山彎處,路牌顯示進入了呂梁山脈。呂梁山脈是黃河和汾水的分水嶺,穿越過這裏,離黃河就近了。選擇這條路去大西北,就是因爲黃河,因爲聞名於世的壺口瀑布。

此地山不是層巒疊嶂那般奇峻,一個山巒接一個山巒,像大大小小饅頭疊加在一起,韻律有致。沙石結構山體,農作物極少,放眼望去,村莊寥落星辰。一路而來,我們幾乎都在山間穿行,一座座山、一道道樑、一條條坎,溝壑縱橫。大自然對人類極爲吝嗇,可耕種土地會是伴着人類一直的話題。

進入鄉寧縣又是另外一種情形,能墾荒的山體化作了梯田,化作了呂梁山脈的詩篇,化作了山裏人的鐵骨鋼樑。山腳下,窯洞前,晾曬的衣物在冬風舞蹈,抖擻精神彰顯山裏人的不屈。山坳裏,草色寒微,零星白雪洇潤焦渴土地,使山色平添了一抹女人的嫵媚,甚至是水般流動的韻律。麥苗點點綠,靜靜地,悄悄的,翠我心的婉約。

過鄉寧,下一站就是吉縣,壺口瀑布距吉縣25公里。在路邊店草草吃了飯,時間已是下午二點半。匆匆出吉縣,一路上少有人煙,連綿不絕的山如女子般嫺靜舒緩。山澗越來越多,泉水卻是凝固,時間、空間、當下彷彿都被凍結。水用這樣方式告訴人們它另外一種存在,山靜默着,陽光直直照着大地山川。一絲清風在山際細語,道旁輕靈葦草迎風聆聽,山谷凝噎曠古琴音。

式微的塵影,牽着風遠行,倦了的心唯覺自然可美化一切,淨化一切,請讓我,讓我一直這般走下去。

【第二章 黃河 壺口瀑布】

落日餘暉靜靜照在山樑,路蜿蜒在羣山懷抱,車在山腳和高山對應如螞蟻一般渺茫。人本微塵,山澗散落的碎石,就這些碎石,它們的生命,也比人的生命來的久長。一鞭斜陽,落日和山峯距離只有一匝時光,彷彿我的餘燼,我生命最後一點光華。枯澀冬日,天地悠悠,悵然涕下。

剪一段舊日時光,擷片刻長江餘影疊映在黃河上。金山腳下那個掬一捧江水的姑娘,已經只在故國家園夢裏,腸斷心碎的人間,滾滾而去的只有河殤,只有過往,只有路行到此的天地蒼茫。從江南跨入黃河,這一步就是十四年時光。佇立山崖,任風滌盪,望腳下黃河,眼空蓄淚,左是黃河,右是長江。

寒冰封凍了整個河面,冰面淡淡積雪,猶如黃河一把扯下天邊白雲綰於身上,銀裝素裹向空濛山色進發。不羈的心又不甘於冰的桎梏,淡雪下,依然能看到水的掙扎,糾結的水紋,如畫一般鑲嵌冰面上。

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黃河在這裏順應山勢,一個華麗轉彎,在山谷間劃了一道漂亮弧線。過彎道不遠處,一塊巨石兀自匍匐在河中央,一方角亭孤單悽清獨立其上,在水一方,近在眼前卻又令人遐思綿遠。“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李叔同的《送別》最宜於這裏:陽春、白雪、高山、流水、曲殤,如果再是月圓之夜,舉杯邀月,共明月、共流水、共羣山,痛飲千古愁,放歌高山巔。讓離情別緒隨黃河流往白雲間。

再往前行,就是聞名遐邇的壺口瀑布,黃河大橋離瀑布有三公里距離。站在黃河大橋眺望,黃河冰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此,三百米寬水幅面,在兩岸羣山脅迫下,河口收緊,一下只有了五十米寬幅。於是乎,黃河水開始憤怒,開始咆哮,開始喧騰而下,濁浪排空,攜萬鈞之勢衝擊河牀。天長日久,洞穿岩石達水下幾十米,這就形成了如今的壺口瀑布。

今天,在瀑布下游,看不到黃河之水滔天奔騰之勢。千年極寒的今冬,厚厚寒冰覆蓋其上,周遭沒有一點流水聲音、水的消息。然而,我們依然能看到黃河水在沉默中醞釀的痛苦。冰蓋下的'水如困獸一般撞擊強加於它的藩籬,冰殼龜裂,撕扯出的裂紋,拱翹的冰層猶如大地的傷疤,觸目投影在我們心上。看山間延伸的河谷,倏忽間能想到什麼?歷史也許就是這樣,人類文明進程一定也是這樣,冰封千仞猶有竟時,待到春暖花開,沒有什麼可以阻擋黃河奔流……

過黃河大橋,就是陝西宜川縣境,壺口瀑布近在眼前。臘月二十九的黃昏,整個瀑布景區悄無一人,偌大河谷,只有風語、水聲。一片冰雪下,黃河水是澄清的、純淨的,泥沙俱被封凍。在瀑布上游,藍瑩瑩河水不徐不疾在冰凌間穿行,隨之再也看不見身影,只有水跌落瀑底的爭鳴。站在黃河岸邊,根本感覺不到瀑布存在,只有淡褐色冰凌擁擠着、堆疊着、你推我攮,此起彼伏。冰層厚處達一人多高,冰面泛着幽幽冷光,嶙峋冰碴如刀如叉如戟如劍。空曠宇宙,時間在走,當下的水用冰的形式丈量嚴寒。對岸的山,山峯無語佇立斜陽,山腳下,窯洞裏,黃河人家門楣上,紅紅對聯墊着腳尖翹盼春天。

盼望春天,在新舊交替當口,我們把自己放逐在西風古道,任時光交錯,任前世今生在混沌裏旋轉,在天地蒼茫間,走向春天。

 【第三章 險途 子午嶺】

“世間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魯迅先生非常經典的一句話,如今依然耳熟能詳。當年讀它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少年,凡事都在似懂非懂似悟非悟間。而今,歷經坎坷,每當覺得無路可走、困頓不堪時候,這句話便隱隱由我靈魂溢出,助我不少勇氣。

由壺口瀑布出來,天光已經一片一片黑了下來,山色悄然黯淡。路該怎麼走?開啟導航,導航偏偏這個時候死機,左右鼓搗,箭頭依然指着“壺口”一動不動。我們面面相覷,心裏頓感不安。返回黃河大橋,橋右側,一條嶄新路,彷彿丹青一筆濃墨,在山腳下蚰蜒。不管他,只要有路,就一定會有方向,我堅信這一點,就延着這條路向前走吧。

這條路把我們帶到了高速公路入口,這是沒有預想到的。出發前,並沒有打算走高速公路。高速公路方便快捷,然而,冷森柵欄,無情橫亙在人和自然之間,把人和自然之美隔得很遠。省了時間,卻也省略了一路佇足臨風的浪漫。更有,高速公路高昂費用也令人堪憂。

臨行前,曾經在網絡上仔細查詢過線路。可是,網絡地圖並沒有這一條高速公路。如今,沒有導航指引,在路上,我們等同於瞎子。夜幕降臨,周邊山色淪陷於黑暗。這個時候,除了走這條路,別無選擇。入口處掛着嶄新橫幅:“慶祝青蘭高速公路陝西段全線貫通”。一時間恍然大悟,纔開通的新路,網絡地圖如何能覓得其蹤?

是一條令人暢快淋漓的新路。除夕夜前一天,整條公路彷彿爲我們而開,沒有來車,也沒有車輛和我們隨行。透過車窗,偶爾能看到紅紅燈籠浮游在夜暮中,飄忽紅暈,溫暖着冰冷夜空。視線觸摸不到村莊影子,然那一點點紅暈,已經可以讓人撫摸到山裏人家的安逸。彷彿能嗅到竈火裏飄出蒸饃的香,肚子餓了,看路標尋思着在那一個城市歇腳打尖,按現有車速計算里程,到寧夏固原正合適。

遠離塵囂,越走越深,越走越遠,一個一個隧道被甩在身後。沒有人的道路又令人感到空茫,悽迷夜色,陷入黑暗的是時光。坐在車裏,朦朦朧朧能聞到前路的清香,不是冷豔的梅香,不是清幽的蘭香,更不是野外草的香味,如果可能,定是愛贈予我一步一瓣蓮朵的心香。

這樣想着,前方一溜路障打斷了我神思。青蘭高速公路在一個叫張家驛的地方戛然而止。這是一條斷頭路?順着引道,遲遲疑疑下到公路出口,問詢收費站收費員。收費員告訴我們,確實是一條斷頭路,這裏是陝西、甘肅交界處,“青蘭高速”甘肅段還在籌措興建中。

路有時就是這樣,走着走着,不經意間,就沒有了路。沒有提示,沒有任何告誡,最後,只留有行路人,在迷茫路口踟躕彷徨。

收費員告訴我們,出引道左轉就是309國道。可是,500米後我們只是到了一個村子中央,地面是厚厚積土,根本沒有國道痕跡可尋。困頓良久,只有折返回去繼續詢問收費員。面對我們詢問,收費員笑道:“那就是309國道,是修高速公路時被碾壓成了這樣。”他笑容裏嵌着些許尷尬。

一條路的修爲依託在另一條路上,是對是錯無從回答。回到村子左右打量,沒有導航指引,前面是那個城市……城市距我們有多遠……路面是怎樣狀況……一連串問號結在眉心,令人遲疑彷徨。

此時此刻309國道,猶如年久失修的鄉村公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國道感覺。車在前,輪後黃塵滾滾。道旁樹,交錯的枝椏鬼魅一般在車燈光下張狂。不是輕曼的柳樹,不是挺拔的楊樹,不是枝條縱橫的榆樹。霜結的浮塵,已經讓人無從認清樹本來面目。車如汪洋中的小船,在坑坑窪窪中顛簸,越往前行,越不自信。夜色無邊,迷茫路途,恐懼油然而生。

這時,車燈前影影綽綽有人影晃動,幾個小夥子迎面而來,我像撈到救命稻草般欣喜,趕緊開啟車窗向他們詢問路徑:“小師傅,請問這是309國道嗎?我們要去往蘭州,應該怎樣走呀?”年輕人應聲停了下來。這是幾個只有十七八歲的男孩,臉上還掛着稚氣,其中有個男孩往車前靠了靠回答道:

“是309國道,一直往前走,就進入甘肅了。”

“一直都是這樣的路嗎?”我又問道。

“不是的,進入甘肅就好了,這裏是修路壓成了這樣。”

“這樣的路還有多少公里”

“大概20公里左右”

年輕孩子熱心回答我詢問。

連聲道謝後,告別了這些孩子,懸掛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知根知底,同樣艱難的路也就不再覺得辛苦,原本黯然失色的夜幕也鮮活起來。

迎面來了一輛車,風塵僕僕,在高低不平道路上匆匆行馳,天邊疏星猶能讀到車裏人的急迫。再有兩個小時就是除夕了,這定是他們回家的路。溫暖的家,最能理解漂泊者苦楚,也正因爲這樣,纔會有如此匆匆回家的腳步。冰冷冬夜,孤單旅途,我們卻離家遠遊,一路向西,漂泊。尋尋覓覓,又能尋得什麼?或者,就只想微笑着,對空曠宇宙說:我來過。然後,一無所有。

一定是這樣的結果。一生能記住什麼?又能有什麼?花開花落,晨曦和晚霞交錯,雨的淚在綠葉婆娑,雪的笑壓彎枝頭。青春交付給歲月,歲月交付給白髮,白髮交付給來者。還有什麼?坎坷之路上,那個哭着、笑着的我。

一天奔波,倦意來襲。下一個城市在那裏,是否就能順順當當安然抵達,我只敢下意識問自己……

出陝西省境,路況好轉了許多,周邊少有村莊痕跡。路邊沒有路牌,濃郁夜色下,只有路邊偶爾出現的一尺見方界石、界石上標註的309字樣,才能讓我們知道,我們還飄忽在這條國道。

路!又有了不好兆頭。一路爬坡,好像是進入了森林,茂密的樹遮蔽了頭頂天空,路面樹蔭下是拒絕融化的冰。垂眉黯然,路邊會是什麼?深澗、幽淵、溝壑,渺茫夜色中,無從得知。

戰戰兢兢走着,前方有一個山洞,洞頂上依稀能看到“子午嶺隧道”字樣,沒有薄冰的隧道可以讓我們喘一口氣。過了隧道,歇一歇吧,一路的緊張似乎已經將車內氧氣消耗殆盡。

下得車來,刺骨寒意瞬時帶走了身上熱氣,不由得攏緊衣裳。“看,快看,看天上的星星。”先生在車頭興奮呼喚。我應聲擡頭仰望天宇,周邊是濃密樹影,上方天空只露出狹長一隅,星星如綴着彩鑽的鳥兒棲息在山林,掛在樹梢,眨着眼睛,望着我們兩個孤獨行者的身影。我新奇的和它們相望,看到了北斗七星,不需要在天際睃尋,不需要擡頭仰視,就在眼前,和我們平行,我一擡手,即可在北斗取一瓢飲。

從來未曾可以和星星如此貼近,能和北斗七星平行着站到一起。佇望天空,夜色深沉如絲絨,無數星星像冰魄鑲嵌其中,更像是天空的語言,說着我們的愛情故事。我們的愛情故事,只有天空聽得見。

告別璀璨羣星,繼續夜的旅行,在薄冰的路途,小心翼翼。下坡,終於看到了村莊的影跡,我們以爲可以長長的舒一口氣。

車裏油耗表顯示,剩餘油量只夠我們再行進百公里,下一站到底有多遠心裏根本沒有底。趕緊找加油站。第一個油站亮着燈,可是任憑我們呼喚就是沒有人出來;第二個油站在我們聲嘶力竭呼喚裏扔出這樣一句:“加油的電腦系統打不開。”面對這樣情景,我們的心刻滿了焦慮。第三個油站在一個叫板橋的鎮上。

這是一個鎮政府所在地,儘管是子夜時分,路邊還是有小超市在經營。超市老闆告訴我們不遠處就有加油站,離此地最近的城市是慶陽市。好心人用當地口語細細告訴我們路徑,儘管很多聽不懂,依然還是裝着懂了的樣子表示萬分感激。不多遠就是三岔路口,我們失去了方向。

再一次失去方向,水闊山遠,路在那裏?現時現刻,加油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所有的困頓交織在一起,令人心力憔悴。三岔路口,一邊的路有着路燈是平坦大道,一邊的路黑漆漆是荒蕪郊野,憑着感覺,我們把車馳進了平坦大道。路有時就是這樣,以爲可以行得通的方向,偏偏不能帶你到需要去的地方。一對中年夫婦在路邊正要回家,趕緊迎上去詢問,他們告訴我們:路,走錯了,那一條荒蕪的路徑,纔可以引領我們去到慶陽,加油站就在路口上。

轉身,回到岔路口,走進荒蕪郊野,加油站就棲息在路邊旮旯。此時此刻,再也顧不得對別人的驚擾,拽也要把油站工作人員從溫柔夢鄉拽起。敲門,拍門,砸門,夜,死一般沉寂,悽惶的呼喊聲沒有任何迴應。歲殘的除夕,這個油站沒有人看守,沒有人的蹤跡,徒留我們佇立寒夜裏。路面坑窪不平的凍土、積冰,從冷風裏對我們訕笑個不停。

是走?是留?我想留下來,可是,車裏帶着的東西卻不允許我們駐留在窮鄉僻壤,無可奈何,繼續夜行。沒有荊棘的路途,心卻掛滿了刺藜。

不遠處又是一個三岔口。這一次,看到了希冀。車燈輝映下,新嶄嶄的路牌令失落的心萌生欣喜。不管前路是怎樣狀況,最起碼有了前進方向。

路依然不好走。山路,爬坡,彎道,還有一段路猶如搓板,車像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顛行,路邊樹搖頭晃腦向我們致意。漫長夜裏,我們就這樣潛行。

終於到達了慶陽境內,一馬平川的原野,平復了內心裏的焦灼。我以爲,以爲一定可以穩穩當當的到達慶陽市區了。這一路已經耗盡了心血。

一生哦,事與願違的事情總是相伴相隨,再後來,心底裏從來不對任何事情抱有幻想和希冀,這是我的宿命。

這條路平坦寬闊,路標比肩接踵,衆多路標卻使我們迷茫。有二個慶陽,一個是慶陽市,一個是慶陽縣城,沒有任何一個路標顯示是去往慶陽市區。有去往機場的路,有去往一個叫西峯的路,有去往一個油田的路,獨獨沒有去往慶陽市區的路標。困頓、疲憊、遲疑、彷徨,這一路行程折磨得令人瘋狂。

就這樣走吧,路終有盡頭。可笑的是,西峯就是慶陽市區,百般無奈中,我們路還走對了。

地級市的加油站不再荒涼,燈火闌珊處,我們不再悽惶。這個時候是夜裏兩點,百骸俱散,找了個酒店躺倒就進入了夢鄉。

那一夜,夢境裏,依然是子午嶺的夜空,無數星星和我相望……

 【第四章 甘肅 慶陽】

撩開窗簾,驚鴻一瞥,我就喜歡上了這個城市。

放眼遠眺,深遠的長空,色彩由淺淺紫灰漸進至深邃的湛藍。朝霞向四處瀰漫柔和的紅暈,如少女緋紅粉腮一般。太陽從一片狹長雲彩裏靜悄悄的浮現,放射出豔麗光彩,又悄然沉入到雲靄,彌散在雲邊細細的光芒,給雲朵鑲上了金邊。這就是西北悠遠的天空,唯恐淺了的藍色流注眼眸心間,一掃永夜的困頓疲倦。

慶陽又名隴東,不由得想到那一句成語“得隴望蜀”。千秋庭院,引今人在西風漫道浮想聯翩。我翩翩而來,又匆匆而去,這個城市細節令我感慨。

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導航。除夕,大多數店家都已打烊迎接新年,在市中心覓得一手機店,費了好長時間修好了導航。有一點出乎意料,因爲不需要更換配件,店家沒有收取修理費用。

這就是隴東,千秋庭院一方乾淨的天空。穿行在慶陽市區,我的心,乘着風。

這是個中等規模地城市,位於陝甘寧三省交界處,有着天下第一黃土原“董志塬”。出慶陽市區,過長慶橋,溝壑,樑峁,猶如起伏的黃海波濤,深谷峻坡卻又沒有絕頂山峯,山頂幾乎是被刀平削而去。一簇簇小村人家,點點滴滴散落其間。寫到這裏的時候,很難用文字描述黃土塬。說它是山,頂面卻是平川;說它是平川,方圓幾裏之外卻又是深峻的直撇撇的溝壑,幾丈開外,又是同樣地一座土塬。這邊的人唱山歌,那邊的人聽,然兩邊的人要相聚卻要下土塬涉溝壑,往往是十幾二十裏的腳力。好奇心促使我想具體考證黃土塬的來龍去脈,不經意間,在一堆史料中,一腳踏入了歷史的間隙。

再回首,擺在面前的是慘不忍睹的過去,我傾情的慶陽,曾經是一座絕望的死城,我匆匆而去的每一步,腳底下都有白骨的呻吟。

140年前,慶陽是一座怎樣的城池?“郡城一帶杳無人煙,城內荒草成林,骨骸堆積,奇禽猛獸相聚爲藪,勇丁披荊斬棘,掇拾骨胔,城中方可駐紮。”這就是曾經的慶陽。“遠近城邑寨堡慘遭殺掠,民靡孓遺,平、慶、涇、固之間,千里荒蕪,彌望白骨黃茅,炊煙斷絕。”這就是曾經的甘肅。

讀這一段史料,毛骨悚然。這一場災難源自18XX年的“陝甘回變”,隴之苦況,人民百不存一。18XX年慶陽人口總數爲141萬,兵劫之後人口爲12.3萬,戰爭損失人口達128.7萬。1861年甘肅人口爲1945.9萬,戰後的18Xx年統計人口數爲495.5萬。面對着這一組沉甸甸的數字,心情沉重,已無心再去描述慶陽塬地的壯觀。在戰爭面前,一切的一切都爲之黯然。十年干戈天地老,四海蒼生痛哭深。

【第五章 平涼 崆峒山 六盤山】

這一路又和行進於子午嶺一般,走着走着就沒有了路,走得心力憔悴。

出慶陽就進入了涇川縣。高速路上,涇川的大雲寺在路邊最引人矚目,陽光下,塔頂金球佛光溫煦,柔和撫慰漂泊之人的前路。

再往前就進入了平涼,它是古絲綢之路必經之重鎮。單“平涼”二字就令人聯想到戰爭,而它確實和戰爭有關,爲南北朝時期,前秦苻堅平定前涼,取平定涼國之意而命名。“至今遣恨迷煙樹,贏,都變作土,輸,都變作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在高速路上看平涼,所經貧瘠之地,農家依然過的很苦。峁頂之上,三三二二的房屋飄搖其間,喟嘆他們生活艱辛,卻也對頑強的生命由衷敬佩。

出平涼,高速又變成了斷頭路,望着兩邊高山我們是一臉茫然。不想走回頭路,沿着縣鄉公路一直向前,不經意間,我們繞行到了崆峒山。再往前,又進入了寧夏境內,糊里糊塗到了六盤山,走到了紅軍長征的路途。風蕭蕭雲慢慢,攀上山之顛唯有孤風寒,落日餘暉,寂映雪山。

過靜寧,過會寧,很深的夜裏到達了蘭州。夜景下的蘭州很美,黃河大橋燈火通明。一路擔驚受怕,這個時候的我只想歇息。

【第六章 祁連山下的古浪】

很冷,很冷,這樣季節行走於西北古道,無疑是對自己身心的一次考驗。五點多鐘,蘭州城依然沉浸在夜籟中。夜是沉靜的,華燈的光彩流蘇一般曳動,整個城市在沉靜中流動,在流動中沉靜,無聲無息卻又百般生動。迎着夜幕,我們悄然駛出蘭州,踏上了繼續西行的征程。

出蘭州,高速公路在拓寬,地面坑坑窪窪,我們顛沛在黑暗中。路廣人稀,偶爾有幾輛加長卡車在身邊馳過。大年初一,他們都是爲生計奔忙的人。到八點多的時候,天才矇矇亮,些微的曙光初映,四邊地形地貌露出了端倪。是怎樣的山地?溝坎,坎溝,黃土沙礫,沙礫黃土,些些點點雪的蹤跡。下得車來,眨眼功夫,身上熱量就被刺骨寒風帶走。我在風中戰慄,咀嚼着荒涼中的荒涼,苦寒中的苦寒。

太陽在身後一點一點爬了上來,當它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時鐘已經指向了九點半。乾巴巴的太陽沒有一點溫暖,卻給了我們很好的能見度,前方,我看到了雪山。遠遠望去,地平線上是薄薄的淡霧,雪山猶如懸在半空。

路左邊一直是綿延起伏的山巒,綿延不絕,沒有盡頭。這裏離蘭州也不遠,此地就有雪山,它會是什麼樣的山呢?帶着疑問翻閱地圖恍然大悟,我們一直在祁連山腳下,看到的是祁連雪山。雪山腳下,雪水滋潤的樹木和其他地方有着明顯不同,樹幹不是常見的暗淡菸灰,而是霜白中泛着淡青,彷彿一夜之間的大雪將顏色凍結,西北的苦寒用奇妙方式記憶春天。

春天,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雪山腳下的人家,這些人家大門上,大紅燈籠、對聯熱情洋溢的報着春信,一列火車在山腳下盤桓,從冬季走向春天。皚皚白雪,紅紅燈籠,青青樹幹,火車轟鳴,所有這些歡愉着我的心緒,春光在心頭繚繞蔓延。

繼續前行,一路向西,一座座山一條條坎一道道樑被甩在了身後。進入天祝縣,地勢平緩了許多,村莊也多了起來。一羣羊,一個牧羊人闖入了眼簾。天蒼蒼野茫茫,天似穹廬,籠蓋四野。有風,風過處,卻只是乾澀枯黃的草場,牧羊人的孤單背影在廣袤山地被無限放大。只見他踽踽獨行,連羊的腳步也在冬風裏遲疑。歲月在走,自然卻並不因爲時間的腳步而改變。空間轉換,恍惚間彷彿回到二千多年以前,看蘇武牧羊,讀人世間最隱忍的滄桑,最執著的守候。孤獨的牧羊人,你可否就是那個荒原吹壎的人,冥冥中帶我來到這裏……一管壎音,穿越古今,吹盡歷史的深邃和荒涼。

過天祝就是烏鞘嶺,越過烏鞘嶺已經是中午時分。烏鞘嶺是甘肅海拔最高的地方,是藏民聚居地。雪山,高原,曠野,大風,陽光……這個民族總是站在和天最接近的地方。在今生今世,他們用一生熱情,用匍匐在地的虔誠修行,只爲修得來生來世。於是,今生的煙火,只是過眼滄桑,鋪天蓋地的滄桑只爲來世的佛光。

烏鞘嶺下是古浪縣。時隔八個月用筆墨描寫這個地方,心情和當時完全不一樣。

祁連山延伸到這裏的時候連綿起伏,遠遠望去猶如大海的波浪,點綴崖頂的白雪像飛濺的浪花。然而,當腳步丈量到山底,這纔會覺得舒緩如波浪的祁連山高不可攀,巍然屹立令人仰止。古浪郊外就是這樣的山。高高的黃土山,風吹雨淋,歲月的手把它打磨得綿潤柔滑,峭立卻沒有絕壁,由下往上,黃土像是一片一片碩大花瓣,又像是掛于山架上的絲綢綿柔起伏。就在這座山的立面,一座簡陋寺廟懸掛其間,一條几乎看不見痕跡的羊腸小道曲折蜿蜒,朝拜的人們在小道絡繹不絕,在山裏面,芸芸衆生小的像螞蟻一般。如屏的山,懸掛的寺,寺裏寺外的人,斑斑駁駁的雪痕,令人覺得震撼。一條馬路之隔,隔出了紅塵之裏,紅塵之外。可是按照佛理,這般的山,這般的寺,這般的人,又怎樣不是最深的紅塵。

羊腸小道在寺邊繼續蔓延,一直伸入了山顛,山頂,依稀可見渺茫的人影,一面紅旗在頂上迎風招展。那些人們極目遠眺,能看到什麼?能讀到什麼?綿延千里的祁連,祁連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