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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平凡的親情散文

散文1.78W

父親做了一輩子的煤礦工人,我記憶裏年輕時候的他,總是幽靈一樣地讓我懼怕;白森森的牙齒,黑黢黢的面容,不笑的時候,只有那眸子是亮的。曾經有一年,陪他下過一次井,在N米深的地下,我突然覺得,黑原來是那樣地讓人絕望和恐怖,一種幾乎使我窒息了的無助和空茫,讓我下意識地便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黑暗中,我們誰也不說話,但卻是知道,那一刻,彼此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無間且了無隔閡。

最平凡的親情散文

那之後,我才明白,爲什麼母親每次看我不等父親回來就扒飯吃,會略略地傷心。甚至有一次,父親下班後半個小時還沒有到家,而我因忍不住飢餓,呼嚕呼嚕吃起來的時候,一旁焦灼不安的母親看見了,拿起雞毛撣子便狠狠打過來。打完後她便哭,直到父親一身烏黑地回來,她才止住了,習慣性地跑上去,給父親換掉被煤塵重重包裹了的衣服。聽姥姥說,在我未出生之前,母親從來都是騎車去礦區接父親的。她總是擠在人羣的最前面,亦能一眼就從那些一個模樣的“煤黑子”裏,認出她要等的父親來。他們在一路回家的路上,是喜氣洋洋呢,還是彼此因爲那抹溫情和羞澀而沉默不語呢,母親從來沒有給我說起過。但我猜想,當母親在礦井出口處,瞥見父親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陽光下的時候,她的心裏,也定是明亮又喜悅的。

這樣的等待,在我出生之後,便換成了家門口。母親總是邊心不在焉地織一件毛衣,邊將視線遠遠地延伸到小鎮的最邊緣。我是後來才發現,母親手中的毛衣,不過是個道具,用來掩飾她心底的焦慮和擔憂。因爲她總是織了拆,拆了織,那團毛線在她的手裏,就這樣慢慢退色。而她對父親的牽掛和關愛,卻是在時間裏,愈加地濃郁。其實父親完全可以在井上作業的`,但他爲了多掙些錢,貼補家用,依然長年累月地下井。他的面板,也因此變黑變黯,每每跟着他去澡堂洗澡,我都會隔一個水龍頭,不願和他靠着,似乎那水一衝下來,連我也會跟着倏地就染黑了。但他卻是喜歡一把將我拽過來,高聲喊道:你小子纔多大,就開始嫌老子髒了?!嚷完後便把我使勁捉住,給我用力地搓澡,我在一陣陣的xx裏,直笑到喘不過氣來。這是關於父親最溫暖的記憶了吧,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在一蓬蓬上升的水汽裏,突然地就現出一個男人的溫柔和單純。

那時候的礦區,安全措施很差,常常就有人被封在地下,連給親人告別都沒來得及,就悄無聲息地走了。記得父親無意中給我提起,人推了車下井時,因爲坡度極陡,被車拽着,有時就有在半空往下飛的感覺。我聽了駭然,父親卻是淡淡一句,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父親就是這樣,一個“習慣”,讓他在井下待到退休。而母親,亦是因爲一個“習慣”,不管多晚,都要等着父親回來了,才一起吃飯。這樣的等待裏,承載了多少的憂慮和孤寂,怕是隻有母親一個人,纔會清楚。煤塵染黑了父親的雙手,而母親,卻是在無休止的等待裏,被歲月染白了頭髮。

有一年,父親聽說山西的礦工掙錢很多,就動了心思。母親堅決不同意他去,但那時的父親年輕氣盛,與母親吵了一架後,就與幾個工友一起坐上了去山西的火車。母親不相信父親真的去了山西,到處託人去找,甚至請了算命的先生,占卜父親的去向。她幾乎是瘋了似的,見人就問有沒有看見父親,如果看見了一定記得捎話給他,讓他早點回家。直到父親一封信來,我扒着字典,磕磕巴巴地將這封龍飛鳳舞的信勉強唸完了,她才哭出聲來,開始咒罵父親。幾個月後,父親一分錢都沒有掙到,逃掉了火車的票,才跑回家來。但依然沒有忘了在下車後,清爽地洗了澡,又像每次出門走親戚一樣,給我捎回來從沒有見過的甘蔗。記得是個晚上,母親在牀上小聲地哭泣,父親手足無措地站在牀邊,一句話也沒有,而我,卻是在院子裏,沒心沒肺地揮舞着甘蔗,嘴裏還發出有節奏的“嗨嗨”聲。父親的這次出走,在我的記憶裏,就這樣甜蜜地結束;偶爾想起,似乎依然像那甘蔗的滋味,讓我意猶未盡。那時候的我,是一個多麼恬不知恥的孩子啊。

而今父母都已經老了,礦區也因爲煤炭的枯竭,日漸成爲一個寂寞的空殼。我大學之後做了公務員,亦徹底遠離了那片煤塵飛揚的礦區。但記憶卻是依然時時地輕喚着我們,就像父親偶爾忘了吃飯,母親會急得滿大街去找,似乎只有親眼看見了父親,纔會確信他沒有被封在暗無天日的井下;就像每次在電視新聞裏,看到了礦難,母親總會倏地戰慄一下,而父親,亦會有片刻的茫然和憂傷;就像我每次洗澡,總是拼命地搓到全身發紅,似乎有什麼污痕,深深浸入了我的肌膚……

這樣的記憶,像那黑白的電影,我們在黑暗裏看過去,有感傷的溫情,默默地流淌。我的父親,不過是中國最普通的一個煤礦工人,我的母親,亦只是一個平凡礦工的妻子。可是,當這些樸素的影像慢慢回放時,那些由焦灼、緊張、疼痛和喜悅繁複交織起來的歲月,還是瞬間就將我這個礦區長大的孩子,凌厲尖銳地擊中。

標籤:親情 平凡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