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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事散文

散文2.43W

媽媽姓胡,原名德華,因五行缺水,又取名爲淼。讀書後,私塾先生替她改名潔雲;稍長大之後,嫌這名字太俗,自作主張改爲曉風。我舅舅隨即效仿,也爲改名叫曉箏。外祖母發現後,很是生氣,罵姐弟倆是不是想學風箏遠走高飛?媽媽只得把名字調整爲“筱峯”。舅舅則改成“筱箏”。我還有位姨媽,叫“筱筠”。這些名字一直使用至今。

外婆家的事散文

與周家相比,外婆家祖上要榮耀多了。媽媽的曾祖父中過舉人,據說是鄉試第三十幾名。因此,胡家祖宅很大,有四進,入門就能看到上面懸着題有“文魁”字樣的匾額,門口立有旗杆。當時紹興城裏,有“徐李胡田”四大望族,“胡”,就是指媽媽的孃家。但是,沒等到媽媽出世,四大望族漸次敗落。於是,又有了“徐李胡田,苦到可憐”的俗諺。媽媽的祖父名胡賢之,英年早逝。他有個弟弟叫胡迪之。胡家的頹敗,就是這位“二爺爺”的“功勞”。胡迪之是吃喝嫖賭抽樣樣來得、五毒俱全的主兒。媽媽的爺爺過世之後,他更是變本加厲,結果,硬是把那座胡宅典給了別人。後來,我的外祖父總算把府宅贖了回來。我曾問媽媽,外祖父哪來那麼多錢?媽媽說,無非是“拖拖藉藉”四個字罷了。房子贖回來後,自己住一進,其它三進出租,用租金還債。

那座胡宅在紹興市區的投醪河邊上。我曾經在投醪河邊走過,卻從來沒有想過去尋覓胡家祖先的遺蹟。

媽媽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尤其是外祖父去世之後。幸虧那時還有媽媽的外祖父接濟,只是這樣的光景也不長久。

媽媽的外祖父,就是我的曾外祖父了。曾外祖父叫王鬆年,也是郎中,但他的醫術,顯然要比曾祖父高明許多。媽媽說,她小時候去外祖父家,是最開心的事兒。由於曾外祖父的醫術高超,加上他看病從不肯收診金,故而口碑極好。爲此,家中廳堂,永遠掛滿了病家爲報恩送來的各色好東西。這些好東西,常常會轉移到媽媽家裏去。

讓曾外祖父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膝下無子。那個時候,“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帽子是很嚇人的。曾外祖父這便看上了隔壁家的`女孩。此事當然是瞞着曾外祖母的,曾外祖父只找了自己的女兒商量。我的外祖母是孝女,她想出了一個妙計,把她的媽媽接到了自己家裏住着,待那邊生米做成熟飯後,再作公佈。等這件事完全搞定,曾外祖母只能承認既成事實之後,自然要怪自己的女兒“吃裏扒外”。老人家的思維方式也是很有道理的:原先他們只有外祖母一個女兒,他們的一切都可以是她的,這樣一來倒好,要是真出來一個兒子,哪還會有做女兒的份?曾外祖母的預見還真的應驗了。曾外祖父喜得貴子,取名王澤煒。至於接濟之類,可想而知。

媽媽的這位舅舅,比她還小4歲。但輩份擺在這裏,媽媽還是得叫他舅舅。倒是我的這位舅公謙虛得緊,後來竟然一直叫我爸爸爲“哥”。他有他的道理,因爲我爸爸比他大8歲。

舅公的兒子卻只比我大1歲,叫王長興。初中時,這位表舅曾是我的校友,高我一屆。

外祖父叫胡長齡,很早就過世了。當時媽媽只有14歲。家裏沒了頂樑柱,一切都得由外祖母一個女流之輩擔當。外祖母風風雨雨幾十年,把三個兒女拉扯成人,箇中艱難,可想而知。

外祖母沒上過學,但透過“自學”,卻能識字,無非不怎麼會寫。外祖母原名王福,她把“福”字的篆體拆開,改名爲“祁田”。從這名字可以看出,外祖母還是很有水平的。

媽媽孃家也是“地”字號的主兒,家裏有40幾畝田,一家數口,靠這田租過活。但外祖母畢竟是個女流之輩,加上又是“三寸金蓮”,行走不便,只好把收租的事託付別人。那人經常坑蒙拐騙,田租到外祖母手裏時,連一半“成色”都不到。好在有曾外祖父接濟,加上以前積攢下來的一點細軟可供變賣,日子還能緊緊巴巴的過去。只是,外祖母很有“遠慮”意識,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允許自己的生活過得稍微闊綽一點,能省就省,能苦堅決苦。

毋須否認,外祖母是有着很深封建意識的人。在她看來,兒子是她的一切,她的未來得靠她那唯一的兒子。這樣的思想,加上家境的日益貧困,不得不使她做出許多“重男輕女”的事兒來。

日寇入侵紹興時,外祖母帶着子女逃到平水避難。當時,她只帶了縫在棉被裏的100塊錢。即使在那段時間,外祖母也不肯輕視舅舅的營養,三天兩頭爲他買些魚醒補補。常常是這樣,買一條魚,媽媽吃魚頭,姨媽是魚尾,魚肉由舅舅“包場”,外祖母自己是碰都不碰的。平日裏,媽媽她們吃的是玉米糊,只有舅舅一人吃米飯。每次給舅舅煮飯,年幼的姨媽都會候在鍋邊,一邊聞着一邊喊:“香啊,香啊,給我吃一點……”外祖母卻置若罔聞。有一回,姨媽把鍋邊的“飯翳”挖下來一點吃了,還捱了外祖母的一頓好揍。

我想,外祖母是不得已而爲之。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啊,只是,她有什麼辦法?我在紹興讀書時,是常常去看外祖母的。有一回,外祖母流着跟我說到了這些往事,她說她很後悔,很對不起我的媽媽和姨媽……

外祖母有一點是頗具見識的,那就是在如此艱難的境地中,依然努力地供着三個子女讀書。

媽媽讀書成績非常出色。不要說是學校裏,就是在整個紹興城裏,每次考試,都是名列前茅。小學畢業時,媽媽的成績是全市第一。讀完初三上半學期,爲了減輕家裏負擔,她自作主張參加了高中招考(那時分春季班、秋季班兩種形式),結果考上了。但是,外祖母沒有答應。說來也難怪,家中經濟條件實在再也供不起媽媽上高中了。媽媽難過之極,經常在夢中哭喊:“哪怕叫我嚐嚐味道也好啊!”當時,我的姑婆也與媽媽他們住在一起,她實在不忍心了,提出由她出資供媽媽上高中,哪怕是變賣首飾也要這樣做。在這樣的情勢下,外祖母只好勉強答應,但事先講定,就讀一年,“嚐嚐味道”。當然,外祖母並沒有讓姑婆出資。

嘗過高中“味道”之後,媽媽輟學了。她開始找工作,但是,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這又談何容易!後來,幸虧由一個叫張燕的同學幫忙推薦,媽媽去青藤書屋附近的大雲小學當了一名教員。媽媽後來告訴我,她第一次領到工資時,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買了不少以前想吃又沒錢買的小零食,一路走一路吃。

外祖母1966年去世。當時正值文革,父母都受到了衝擊,我那時也病情正重,所以根本沒可能去紹興與她老人家作最後告別。幾十年來,夢裏,倒是常見到外祖母的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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