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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里的雲建芳散文

散文3.01W

雲、建、芳是村落裏三個一般大小的潔白無瑕的小女孩。

城鄉里的雲建芳散文

雲是院落裏佔老師的小女兒。建是院落外開英姑的大女兒。芳是村落裏村辦幼兒園換英阿姨的大女兒。建和芳是姨姐妹。

泛黃的黑白照片記錄着她們仨幼稚時在換英阿姨的村辦幼兒園讀書的小兒女情態。古屋牆側,野荊空檔,綠油油的草地上,一羣墨漆漆眼珠的小娃娃蹲坐在草叢裏。前排懵懂地蹲着,後排羞澀地站着。像刺槐花一樣清香的換英阿姨立在旁邊。一雙雙小手整齊地合在胸前,一張張小嘴定形成一個個O型。柔軟的毛髮軟塌塌地貼在腦門,像一羣剛出殼的小雞,新奇地打量着這個簇新的世界。

稍大些後,看着院落內書聲琅琅的小學又看着院落外租借民房,要自帶小板凳的村辦幼兒園。雲小聲嘀咕,這是不是真正的學校?望着春雨後院落上空一方蔚藍明淨的天空。真正的大學又長什麼樣的呢?這個問題實在超出雲所能探索的範圍。但肯定不是這樣的。租借的民房幼兒園,要爬三四級青石臺階,進廳,在孩子的捋捋搡搡中,擺好各自帶來的高低長短不一的小板凳、小椅子。靠右牆邊放了一張低桌子,桌子上堆靠牆放了一張小黑板。換英阿姨來了,也沒有書,只每人發些格子本和鉛筆,就算是上課了。廳的左門角邊還有很大的空地方。屋的主人有時把房間內的嬰兒搖籃拖在這裏。或給嬰兒起牀,或低哼催眠曲。隔着一堵木牆壁的廚房裏,臨近放學時,就會傳出“嗞”的菜下油鍋的聲音。廳內到處漫漶着油、菜、飯的香味和嗆人的油煙微粒。

一次雲和換英阿姨拌嘴,終於把自己心中的不滿說出來了。“這又不是真正的學校,我纔不要在這樣的學校裏讀書。我以後要讀真正的大學。曉,我們走。”雲一臉鄙夷,拖着小板凳,牽着頭頂上扣着瓜皮帽的不滿三歲的弟弟。弟弟一臉呆萌,傻傻地在雲身後,一前一後就要跨出租借民房的村辦幼兒園。這境狀,笑翻了圍觀的大人們。換英阿姨忍着笑,一本正經地問:“這不是真正的學校,那你說,什麼是真正的大學?”真正的.大學長什麼樣呢?雲也不清楚,這真難到了懵懂幼稚的雲。

最開心的事,村辦幼兒園搬進了院落裏的某間教室。教室裏整齊地擺放着塗了天藍色漆的小桌小椅。教室前方架起了寫字的大黑板,緊挨着大黑板擺放了一臺腳踏手風琴。院落的操場上打樁豎起木頭做的旋轉木馬,有羊頭、兔頭、狗頭、龍頭等。用一根長長的電線牽到室內,插上電就可以旋轉。可能是線路還是馬達還是重心問題,旋轉木馬,旋轉了不多時日不轉了。大人們後來也維修了多次,最終還是棄之了。旁邊的木製翹翹板可就簡易多了,兩個孩童搶上去,一上一下就可以玩。還有用鐵鏈吊起的飛機形狀的鞦韆,搖搖晃晃,很有趣味。但最有意思的是木製的高大滑滑梯,幾個孩子“蹬蹬”爬上滑梯,一齊滑下來,比誰滑的快、滑的遠,尖叫着、打鬧着、擁擠着、嘈雜一片。這些木質兒童遊樂設施掩映在翠柏楊樹下,架設在高大的泡桐樹旁。春天花開,滿樹滿地的泡桐花,絲絲縷縷的馥香中混雜着醇勁的柏樹枝味,還能嗅到春雨後,被洗刷了污穢後的純正黃土味兒。

等到讀小學的時候,芳去了縣城爺爺奶奶家讀書。那時芳的父親還在鄉下做漆匠。後來芳的父親頂替爺爺到城裏去工作了。大約過了半年,芳的父親和母親鬧了一場很大的糾紛,轟動了全村落。芳的母親披頭散髮要竄到水港裏去,被人死活扯住,勸回了頭。糾紛平息後,芳的母親也去縣城上班了。芳一家都去了縣城。

雲和建依然在院落裏讀書。她們時常爬到被雨淋了,木頭朽損了,滑下去會掛破衣褲的滑梯高臺上說悄悄話。會一起分享從家裏偷來的用紙包着的冰糖、豆豉。也會纏着敲窄住在遠離一里路遠的公社街面上供銷社門市部的嬌滴女孩的零食吃。原因有:雲和建去過公社街面的供銷社。她們要踮着腳尖,眼光掃過高高的水泥櫃檯,遞上一兩毛錢去,才能買到裏面的鹽和火柴。眼睛掃過去的時候,自然也能瞄到裏面印着紅喜字的糖紙皮包紮的糖果。大多數時,是咽咽口水,裝着不想它的樣子。有時大人心情好,買了幾顆,那真是欣喜,嗓子都甜潤着。而嬌滴的女孩竟然和五顏六色的糖果住在一起。長得還那麼白嫩,穿着漂亮,說話嗲聲嗲氣,嬌氣的很,人還沒逼近她,淚珠兒就啪嗒啪嗒掉下來了。雲和建也不知心裏怎麼想的,就是瞧她不爽快,背地還給她取綽號。

三年級的時候,建去了一次縣城,到芳家住了幾天。回到村落,在雲面前,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啦。建和雲就在院落里拉呱開了。建說,芳讀書很厲害,語文、數學總是考九十幾分。建和雲在院落裏也算成績好的,但總只能考八十幾分。芳能考九十幾分,那一定是非常聰明。她們倆很納悶?漢語拼音不會拼錯嗎?作文不會扣分嗎?這是怎麼回事?

建挑起秀眉,癟癟嘴,手勢誇張地繼續描述她在縣城裏的見聞,一臉神往。“我喜歡在芳家裏洗澡。洗澡間有一個篷蓬頭,一擰開,就像下雨樣,沙沙灑下熱水,洗的真舒服。”雲實在想不通,水不是在水井裏打上來的嗎?燒開,放在大腳盆裏洗的嗎?怎麼會從篷篷頭裏灑下熱水呢?雲心裏納罕極了。“芳的小姑是在車站上班的。她總是坐車到市裏去,說市裏話。”建捏着喉嚨學芳的小姑說市裏話。“芳說小姑也帶她到市裏玩過,那裏比縣城還大還漂亮。她的小姑就住在市裏。”建說起來滿臉的豔羨。雲聽到的市裏就好像天上的月亮那麼皎白,只可站在月夜的院落裏用指頭指點辨別上面的月桂樹和玉兔,卻摸不到。聽着建的話,雲心裏裝進了一個小心思。

雲開始喜歡到公社的街面上,呆怔怔地看着一天只發一次的龐大班車。班車前面的玻璃上貼了一張紅紙,上面用毛筆寫着“陽峯一一縣城”。班車停靠的馬路旁,有楊柳戲弄着風悠閒地飄拂着,一點都不理會一個小女孩的心思。提着蛇皮袋、扁擔擔着兩袋什物、拎着包的大人們,陸陸續續走上了車。到發車點了,班車神氣地發出“笛笛”聲,車頭扭動着,哧地一溜煙地開走了。揚起厚厚的灰沙,留下濃重的汽油味,還有一個裹卷在濃灰塵裏的小女孩。

小學還沒有讀完,雲全家就離開了院落,來到了另一個鄉鎮。雲、建、芳她們各自在自己的生活軌道里讀書、生活。

再一次談論起她們的話題,是在初中畢業時。

建在陽峯鄉中學以最好的成績考上了省城的紡織學校,終於跳出了龍門,成爲農村女孩中的佼佼者。

雲在另一個鄉鎮中學,憑着商品糧的入場券,參加市技校招生,也考上了市裏的技校。解決了就業問題,減輕了因姐姐年復一年的高考落第帶來的沉重的家庭壓力。

雲和建相約去縣城看芳。暑假,日頭特別毒,曬的地面發白。她們來到換英阿姨家。芳拘謹地端坐在廳裏的桌子前做試卷。雲和建心裏嘖嘖暗稱芳真努力。換英阿姨端來西瓜剖開,嘆氣聲不止。芳坐在桌子前不吭聲,不挪動。在換英阿姨的絮叨中,雲和建才知道,芳壓根兒就沒參加今年的中考。換英阿姨說,芳初中專門和男生談戀愛,根本不讀書。中考來了,才慌了神,考場都不敢進去。只有再復讀一年,明年再參加中考。雲和建聽了心裏非常震驚。建如果不努力讀書,考出好成績,等待她的就是和上面兩個姐姐一樣,輟學回家務農。雲如果不努力讀書,家中那種可以壓抑得死人的沉重氛圍會更加沉重,悲摧的叫人窒息。芳小時候那麼聰明,怎麼會是這種結局呢?雲和建都想不明白。她們相繼離開了芳家。

建去省城讀書了。雲去市裏讀書了。芳復讀初三。

故事如果講到這裏結束,那就看不出城鄉的差別了。

芳第二年上了縣城高中。高中三年不知她是怎樣刻苦過來的。可能那年暑假雲和建的造訪給了她無數的鞭策。記得有一次,雲去縣城高中找一個熟人,在二樓教學樓的走廊往教室瞅,沒看到那個熟人,正要離開。“蹬蹬”從教室裏跑出一個人,抱住雲,原來是芳。芳驚喜的說:“雲,你來找我的吧!”原來芳高中時期埋頭書堆苦讀,沒有結交一個朋友。雲去看她,她感激萬分。同樣是炎熱的夏天,芳的高考成績出來了,分數超過重點線。雲和建去祝賀時,換英阿姨高興的又愁着要報考的學校,芳在旁準備着畫板,計劃暑假學畫畫。芳後來在大學裏繼續深造,考研,出國。現在已是一所名牌大學的女教授。這是不是富有戲劇性的變化,但事實確實如此。

建中專畢業後,分在市紡織廠;雲技校畢業後,分在縣造船廠。不幾年,隨着國家政策對全國國有中小型企業的調整,在滾滾而來,勢不可當的時代巨浪中,雲和建都下崗了。

雖然後來,雲和建憑藉各自的智慧和才幹,在社會上重新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生定位。但在人生第一次抉擇時,她們的選擇都是爲了生存而非發展。在直裸裸的生存壓力面前,在壓的喘不過氣來的窒息裏,在貧脊而短視的鄉村裏,她們猶如泅水的人總是奮力抓住最先浮在她們身邊的木板。因爲她們沒有太多選擇的可能和機遇,極目展望的前途總是裹卷在揚起的塵沙裏,隱隱約約看不分明。

這僅是城鄉的代際造成的嗎?好像不盡是。

今日站在生命的渡口,遙望生命的最初原點,一重山嶺一重煙,那無數潔白無瑕、晶瑩剔透的原點瀰漫在望不到頭的山嶺水川間。啊!我的雲建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