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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散文欣賞

散文2.61W

剛收完麥子,張嬸兒開始張羅吳彪的婚事。紫花也少不了湊熱鬧。卻趕上東西奇缺,物價飛漲。吳彪說要簡單點。可張嬸兒想搞得叫十里八村都知道。這畢竟是河灣村——河灣大隊悠長的歷史中,職務最高的女婿。是他們大隊的光榮,是河灣村歷史的光榮,是會載入光榮的史冊。

偶然人生散文欣賞

張嬸兒爲慎重起見,萬無一失,要挑日子,她悄悄請教了那個被批鬥了無數次的二孔明。

前面提過,二孔明精通《易經》,能掐會算,能寫會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三千年,後知三百年。是這一帶最有學問的人。他現在有點老態。剃光了頭,戴着瓜皮帽,下巴留着花白的山羊鬍,山羊鬍的左上方長了個花生大小的瘊子,長得位置和家家牆上貼的那張像一絲不差。

最讓人稱奇的是那個瘊子比那人的還要大,詫異的是那顆瘊子上居然長着一撮黑黑的長長的毛。山羊鬍越來越白,那撮毛卻越長越黑,好像永遠不老似的。他常年戴着圓圓的茶色玳瑁邊眼鏡。常年在上衣口袋裏彆着兩支鋼筆。看人總是讓眼鏡搭下來,從眼鏡上邊而不透過眼鏡去看。

那個時代戴眼鏡的人極少,戴眼鏡而且別鋼筆並有兩支之多,更是人中孔明。他在口頭常唸唸有詞:“天意!天意!在劫者難逃。”人們覺得他是夢中囈語,無人理睬。

他給趙元魁起了大名,趙元魁生前曾是他的粉絲,經常向他討教學問,他誇說:“孺子可教也。”他經常爲自己的功力自豪而四處誇耀。那一天,他的粉絲落入山溝,命喪黃泉,他禁不住哭了,流淚滿面,嘆着氣說:“做孽啊,作孽啊。”

這些年,二孔明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公社把他打入另冊,名列地、富、反、壞、右中的第四位——“壞分子”。但他很達觀,覺得這是個劫數。他這個“壞分子”恪守着仁義禮智信,老而彌堅。是這一帶的臭豆腐,聞起來臭氣熏天,吃起來香味無窮。十里八鄉的社員婚喪嫁娶、起房蓋屋、出門遠行,都要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前來請他挑個黃道吉日。

河灣大隊的婦聯主任親自登門拜訪,爲公社副書記的大婚請他挑日子,二孔明自然是受寵若驚,大喜過望。

他盡心竭力,調動所有的智慧,翻閱全部的典籍,經過九九八十一個時辰的思考,選出六六三十六給備選吉日。挑日子的那天,二孔明請張嬸兒過來見證奇蹟。

他沐浴更衣,焚香跪拜,取出塵封已久的卦籤,鄭重其事地把他的祖師爺周公的牌位立起,把他的偶像諸葛孔明的牌位立起,把他的師父老孔明的牌位立起,家裏沒有高香,他便在牌位前立了三支菸,以煙帶香。劣質的捲菸斷斷續續地冒着嗆人黑煙。他拿出破爛不堪的蒲團,在屋外打了三七二十一下,打盡蒲團內藏的所有蟎蟲、臭蟲、長鼻蟲以及灰塵。

他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張嬸兒隨他跪在後面。他倆面對三位先師,爲吳書記求三卦。第一卦要問仕途,第二卦要問婚姻,第三卦要問前途。

只見二孔明口中唸唸有詞。手捧卦筒,左三搖,右三搖,卦筒裏油光可鑑的卦籤呼啦呼啦作響。個個活蹦亂跳,像是龍門魚躍。最後有一簽飛躍而出,他快速拾起,習慣地用袖口擦了擦,透過那圓圓的茶色玳瑁邊眼鏡,定睛一看是第五十三卦:

失意番成得意時,?龍吟虎嘯兩相宜。

青天自有通宵路,?許我功名再有期。

他面露憂色,問張嬸兒:“吳書記近日仕途順否?”

張嬸兒回答說:“不順,受周書記排擠,下放到咱村了。”

二孔明再求一卦,是七十一卦,大喜。卦曰:

誰知蒼龍下九衢,女子當年嫁二夫。

自是一弓架兩箭,欲恐龍馬不安居。

他對張嬸兒說:“此卦一弓架兩箭之象,凡事再合則吉也。”

二孔明三求其卦,再看,更喜,是第四卦:

千年古鏡復重圓,?女再求夫男再婚。

自此門庭重改換,?更添福祿在兒孫。

他喜不自勝地對張嬸兒說:“此卦爲上上籤:淘沙見金,騎龍踏虎,雖是勞心,於中有補,定有貴人助也。”

二孔明求籤完畢,從板櫃裏拿出歙縣硯、徽州墨、狼毫筆、黃裱紙。把乾涸的硯臺放在陶瓷盆裏洗了又洗,把乾硬如矛的狼毫筆泡了又泡,把退了色的黃裱紙展了又展。他細細地磨好墨,慢慢地摑好筆。挽好袖子,習慣地用袖口擦了把鼻涕,他要用最好的書法把卦辭寫出來,作爲歷史的文獻,爲吳彪日後的發達,見證他卦的靈準。

張嬸兒知道他又在故弄虛玄,不耐煩了,就問:“你挑的日子到底是那一天?”

二孔明不急不慢地說:“籤是好籤,定日子還要有新人的生辰八字才能確定。”

這下子可難住了張嬸兒,她搖搖頭連說:“俺不知到,俺沒敢問。”

二孔明還是不急不慢,嘴裏唸唸有詞:“先生一合便成婚,不信千卦不信神。若要信得神靈語,免的董永哭槐陰。大吉的日子是七月初七。”

農曆七月是好季節。太陽不那麼毒辣辣地曬,酷暑漸漸消退,一早一晚涼風嗖嗖。夏收已過,麥子入倉。滿地綠裝,秋收未到。張嬸兒把一切議程安排妥帖:結婚典禮在大隊部舉行。他們暫時不住城裏。結婚先住玉蓮的房。吳彪說好,這樣工作方便,生活也方便。紫花打趣地說:“那你不成倒插門的女婿?”

吳彪憨厚地笑了笑,說:“新社會了,無所謂。”

玉蓮扯了幾尺粉紅色的府綢,自己縫了一身衣裳。張嬸兒給她做了一雙紅鞋,鞋幫上繡了一對牡丹花,算是嫁妝。她還在供銷社買了二斤冰糖,在食堂炒了幾斤葵花籽,攪在一起倒在搪瓷臉盆裏招待客人。

張嬸兒早就在心裏盤算,如何把吳彪的喜事辦到風風光光,可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就在她愁眉不展之際,意外驚喜接二連三。先是糧食局送來了一罈麻油,兩包大米,三袋白麪。公社周書記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特批殺一口豬,宰兩隻羊。

天上掉下這麼多大餅,砸得張嬸兒暈頭轉向。她趕緊問張二套,張二套也是搖頭不知。她問吳彪,吳彪也是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七月初六,天空晴朗,碧空如洗。一大早,張嬸兒就在食堂安排人殺豬宰羊。她倒出大米,人們像看珍奇寶貝,都圍攏過來。這種大米,米粒灰白,米邊有紅,叫紅大米。那時,這一帶農村不種稻,大多數人沒見過稻米,但聽過這樣一句歌謠“吃了紅大米,男的女的攪混起”。

他們好奇地拿在手裏搓搓,含在嘴裏嚼嚼。河灣大隊沒有會煮大米的人,她便打電話到公社求援,公社馬上派來兩名食堂的大師傅。

大師傅手腳麻利,張嬸兒在幫廚。她悄悄地問:“你們知道俺大隊爲啥殺豬宰羊?”

兩個大師傅高興地說:“吳書記明兒要娶親嘛。”

有個師傅湊在張嬸兒耳朵邊,神神祕祕地說:“吳書記可有來頭了。”

張嬸兒睜大了眼睛問:“有啥來頭?”

那師傅告訴她:“吳書記當兵是三十八軍李師長的警衛,吳書記從小沒爹媽,李師長把他當親兒一樣看待。李師長前一陣轉業在咱專區當了副專員。他現在的警衛趙虎和吳書記是結拜兄弟。你看來頭大不大?”

張嬸兒聽了驚得半天合不上嘴,問:“這可是真的?”

那師傅斬釘截鐵地說:“這還有假?白麪、大米、殺豬、宰羊都是縣委王書記的.安排。你曉得啥!”

他接着又神氣地說:“吳書記進黨校學習也是李專員親自安排的,黨校可不是一般人進的。你曉得啥!”

張嬸兒納悶了,可她從來沒聽吳彪提起過。

這天晚上,繁星滿天,弦月高掛。寬寬的銀河波瀾不驚,兩岸的牛郎織女深情相望。玉蓮早早給鋼子餵了飯,打發睡了。紫花抱著名堂過來了,說:“俺今兒和你睡,明兒就有人抱你、壓你、睡你了……”玉蓮臉紅了,說:“俺可不像你,成天就操邪心,就想歪事兒。”

名堂在炕上亂跑,把剛睡着的鋼子驚醒了。鋼子正要哭,看見是名堂,馬上由哭轉笑,一軲轆爬起來和名堂玩了起來。

玉蓮煮了兩顆雞蛋,說:“看兩娃玩得多高興。等一會娃餓了喂他們吃。”

紫花說:“看他倆好的樣子,長大了就讓他倆結拜了吧,好有個照應。”她的心思玉蓮看得出。說:“行,都有個照應。”

玉蓮問紫花說:“你喂的幾隻雞呢?”

紫花想了想說:“有五六隻,供銷社每天守在雞窩邊,不等得雞叫完,就把蛋掏走了,連俺名堂吃的也得藏起來。”

她們正說着張嬸兒來了。她忙了一天顯得十分疲憊,但滿臉掛着笑色,剛進門就嚷:“玉蓮,這麼大的事你也不告俺?”

玉蓮以爲出了啥事,問:“有啥大事,俺這多時連門也沒出。”

她風風火火地說:“彪子是專區李專員的乾兒子,你知道不?”

“啥李專員張專員俺又不認的,彪子也沒在俺跟前提過。”玉蓮平靜地說。

張嬸兒看出玉蓮真的不知道,就把前晌公社師傅說的告了她。

玉蓮說:“彪子告過俺,他寫信告了他的戰友趙虎,趙虎可能要來,俺也不知趙虎是做啥的。”

張嬸兒也神神祕祕地說:“趙虎是李專員的貼身警衛。”

紫花羨慕嫉妒地說:“玉蓮可落在一棵又粗又大的梧桐樹上了。”(待續)

標籤:散文 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