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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土牆房的經典散文

散文1.03W

他們曾經是我最親密無間的好夥伴。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切都遙遠得彷彿從來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在罐子坪,在平灘河,在獅子石坡,在土牆房的角落……他們冷不丁探出頭來,讓我苦苦的尋找一下子有了快樂的方向。

永遠的土牆房的經典散文

是的,當我想到他們的時候,一併想到的是質樸憨實的土牆房。那些土氣的臉龐、安靜的神色,特別是面對暖色調的夕陽時,溢滿了幸福的色澤和味道。在罐子坪,陽光照在每一堵土牆上面,幸福的成色都是相同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光線所傳遞的溫暖,輕而易舉便滿足了一座村莊和一個人內心的渴求。

其實,對於村莊,我一直不願意寫下“懷念”這個詞。因爲,對於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來說,這樣的詞語多麼鋒利啊!在內心愈感脆弱的時候,它愈是狠勁地剜割,直到讓你疼痛得徹夜難眠。而事實上,這又是無法避免的,正如一堵原本沉重得難以承載的土牆,你卻不得不裝入情感的行囊,然後步履蹣跚地走南闖北。

順着風從罐子坪吹來的方向,對一座土牆房的懷念越來越遼遠、深重。每當大風吹徹、暴雨狂虐,它那班駁的臉龐、佝僂的腰身,便演示着時光一輪又一輪苛刻而莊嚴的洗禮。在這種時候,已無法看見母親像往常那樣,在牆邊碼好一堆堆柴草,讓它們一定程度地緩解風雨的壓力;更無法看見夥伴們從土牆房的拐角處陡然出現,因爲,早在多年以前,當我還在校園多愁善感、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們中的大部份人就隨村裏的漢子一起,將夢想裝進蛇皮口袋,豪情滿懷地遠走他鄉。當然,這種豪情是細小而卑微的,雖然有的會在某一天黯然破滅,更多的卻會堅定生長,直到開花、結果。只是在我的視野中,他們再也不可能突然出現,帶給我久違的、莫可名狀的興奮了。

對於故鄉罐子坪,我是有一些失望的,正如它對早年叛離的'我一直心存不滿一樣。或許,罐子坪從來都質樸如一,在交給我短暫而幸福的童年之後,它很快改變初衷,變得光鮮亮麗起來,與之伴隨的是掩不住的頹廢與失落。不管別人是否願意,彷彿一夜之間,一堵堵土牆就被無情推倒,一幢幢小洋樓在原地矗立起來。就這樣,一座山村曾經的溫暖,在絢爛、虛浮的光亮之下,一點點淡化、消失,決絕得令人痛心。

好在我家的土牆房至今依然健在,與村裏留存下來的三兩幢土牆房一起,成爲我懷舊情結的真實依靠。我堅持認爲,它的表情原本也是豐富的,只是因爲一貫的低調,讓人總是忽略了這一點。當陽光照過來,它的色彩變得絢麗多姿,褐黃的底色之上,有七彩的光斑跳躍,它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當月光推開夜色,它收斂起曾有過輕微張揚的情緒,恢復靜默的表情,隱入村莊波瀾不驚的內心。這些看似不動聲色的細節,早被我用心記錄下來,什麼時候想起了,就什麼時候翻閱和重溫。

常常記得秋後的日子,農事已經閒淡下來,陽光溫和而淳厚,婦人們便三三兩兩地倚靠在牆根,漫不經心納鞋底、拉家常,將生活過得簡樸、淡雅而愜意。母親的話語往往很少,但她的笑聲是爽朗的,與頭頂的黑髮、手中的針線一起,組合成富有光澤的風景。我則混跡於青皮小子堆裏,或在院壩瘋狂打鬧、滾鐵環、扇煙花,或在土牆房四周穿來跑去玩打仗、藏貓貓,幾位母親便在談話的間隙不時擡頭,望上我們一眼,軟軟地罵上一句,然後繼續回到談笑風生和擺弄手中的活計上面。那時候,陽光懶洋洋地照着遼闊的大地,略顯低矮的土牆房與母親一樣,健康、快樂,別無所求,靜謐安然。

多年以後,一個初夏的早晨,我們專程從城市返回,將重病的母親鄭重地交還給這片土地。那一刻,母親失神的目光恢復了熠熠的神采。與她孱弱的身體相對應的,是冷寂的村莊、斑駁的土牆。剩下來的日子,母親天天要我們陪着,然後倚靠於裂痕深深的土牆,安靜地想着一些我們無法完全猜透的事情。雖然母親少有語言,神態卻無比安詳。朝着她寬闊的額頭望去,我發現,那裏真的是一條大河的發源,稀落的白髮雖已無法激起青春的浪花,卻更深刻地詮釋着生命的厚重、隱忍與豁達。幾天後,母親安詳地閉上眼睛,與她相伴一生的土牆房平靜得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只是悄無聲息地揚落一陣亦輕亦重的微塵……

我一直認爲,時光是可以逆轉的。只要土牆房還在那裏,母親就會傳遞給我一兩聲清脆的咳嗽,我的好夥伴們就會冷不丁在牆角出現,讓我苦苦的尋找一下子有了快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