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髮飄飄爲誰留散文

童年時我就知道我們藏族的女孩子是不剪頭髮的，因此我對我又長又細的一對麻花辮子備加珍愛。每天早上上學前小心翼翼地洗梳，即使偶爾掉了一兩根也會讓我懊惱半天。同村大一點的女孩子鄭重其事地告訴我，我們藏族的女孩子留着長及腳踝的頭髮，一是爲了十七歲行成人禮時紮起十七根標誌着大姑娘的辮子，另外就是結婚的時候要編一頭碎辮子。

藏族女人結婚後就要經常以一頭碎辮子的形象出現在公衆面前。當然一頭碎辮子自己是梳不上的，非得別人幫忙不可，梳頭在藏族婦女中也是一件重要的事呢。那時候班上如果有誰因種種原因剪了續了幾年的長辮子，不但要惹來同伴們的笑話，還會有人指責你不是個真正的藏民。因此，童年上藏校的那幾年，我的頭髮是絕對不能動的，不管什麼人以什麼理由。

其實自小到大我的髮質是非常糟糕的，又細又軟幾乎和綿羊身上的毛差不多，每天梳理起來很費勁兒。但那時我和所有的藏族小姑娘一樣，如果你在田野裏、馬路上無意遇見我，必定是凍得通紅的臉蛋，身後拖着長長的辮子。有一年六一兒童節班裏表演節目，挑得人選無一例外全是長髮及腰的長辮女孩，我自然是其中之一。

上五年級那年我們一家隨父親工作調動遠離故鄉來到大漠生活。有一次姐姐帶我去敦煌玩，恰好去了她開美髮店的朋友那裏。她的朋友仔細地看了我半天說，小姑娘，你臉圓圓的特適合中國娃娃頭。再說你的髮質又不好並不適合留長，不如就剪成短髮好嗎，剪短了你每天上學也方便啊。你看牆上這張畫上的小女孩多漂亮啊。姐姐的朋友指着一張掛畫說。就這樣十二歲的我經不住兩個姐姐的慫恿生平第一次剪了短髮。

沒想到這個髮型成了我的形象標誌一直伴隨我直到大學畢業。中間偶爾留一回五寸長的馬尾辮，身邊熟識的人一見都會驚奇地說，哎呀，尕梅，你還是留中國娃娃頭適合呀，幹嘛要留長呢。髮質這麼差，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不好看，真的不好看。於是我半信半疑跑去照鏡子，看看鏡中自己圓圓的臉大大的腦袋，也許還是留短髮遮着一點好看，於是鼓足勇氣去理髮店出來又變回可愛的娃娃頭了。

參加工作的那一年卻想留長髮了，因爲那時候心裏偷偷想到了神聖的婚禮。多次看過別的女孩子的婚禮，婚禮上的新娘子都是身着潔白婚紗挽起美麗的髮髻。雖然還沒有一個真正的戀愛對象，心裏卻想像着在那一天一定要盤起高高的髮髻，好像唯有如此纔算是長大成人，正式告別了清水般純真的姑娘時代。可惜那時候畢竟太年輕不懂什麼是愛情，從未談過一次戀愛的我在男方及其家人的.不斷催促下，相識不足三個月，便在衆人驚愕的目光和惋惜聲中走進了婚姻殿堂，結婚不出一年又匆匆以失敗告終。

現在想來那不是愛。如果是愛他會耐心等待，等待我長髮及腰。一個人的日子無心打理頭髮，任其如雞窩般胡亂生長着，有時如瘋子有時似病人。忘記了自己曾是那樣一個勤奮上進的好孩子，忘記了自己曾是那樣清澈如水的羞澀少女，忘記了自己也曾有過那麼單純美好被男孩子惦念的時光。只是一天天地敷衍着日子，羨慕女伴在這個年齡仍賴在母親懷裏撒嬌，自己卻被打上了“離婚女人”的烙印，承受世俗的偏見和流言。不由感嘆時光一年年過花開相似，只是鏡中的人一天天改變了模樣。

平的出現似一道曙光又讓久違的愛與溫暖重回我的生命。他是我大學的同學，在那夢裏打滿情結的歲月我們曾經心心相惜。那年我二十九歲卻像十八歲的小姑娘認認真真地談起了戀愛，憧憬着未來兩個人簡單的幸福生活。平許諾無論時光如何變遷，定要給我一份踏實的婚姻，陪我度過地老天荒的歲月。

有什麼比兩個相愛的人守望一生更重要的呢？我情不自禁地發笑，爲失而復得的幸運而笑。多少次站在櫥窗前看着自己的側影想，這一次一定要挽起長髮做他此生最美麗的新娘。還要穿起美麗的婚紗，我不穿白紗我喜歡紅紗。中國紅還是紅色的紗最漂亮。

沒想到那一份癡等仍然是鏡中花水中月的美麗幻影。就像突如其來的一顆小石子掉落，水中的幻影便迅速不見了。還未等我長髮及腰，平就已和別人踏上了紅地毯，甚至沒有給我一句道歉的話。

我沒有去找平打鬧也沒有在親朋面前哭訴，自己悄悄將這人生的第二杯苦酒悄悄嚥下。心跳得厲害，白天黑夜莫名的恐懼。那份恐懼如一頭青面獠牙的巨獸，似影子般緊隨身後，害我睡不着覺。看看周圍，覺得誰都面目可憎，無法可信，想要從我這裏拿走一些什麼。

此後的短短一個月時間，我的頭髮將近一半變白讓我愕然不已。我不知道夜不能寐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壞。無法釋懷，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照鏡子，因爲我不相信年僅29歲的我竟然白了頭。想起武俠小說《白髮魔女傳》裏的白髮女，她是幸運的，只因誤解而白了頭，愛人採來了天山雪蓮她就白髮返黑，而我的頭髮永遠不會恢復原狀了。

日出日落。沒有怨恨沒有惱怒，心靜如水安穩度歲。短髮早已變長，長的都沒法打理了，不得不紮起一根並不太粗的辮子。有一次政府部門組織大合唱，我剛洗了頭沒有扎辮子就匆匆跑去練歌。我一跑進大廳所有目光齊刷刷向我聚過來，衆人驚呼，呀，你頭髮這麼長這麼好啊！那一刻我心裏小小的驕傲了一下。多少年後第一次聽見有人稱讚我有一頭美麗的長髮。期間仍有親朋好友會提醒我髮質太差不宜留長，只是笑笑並不理會別人的好意。曾經想過長髮爲君留，現在是自己喜歡怎樣就怎樣。對自己說我們藏族的女孩子自小到大是不剪頭髮的，你不是藏民所以你不會理解我心中的那一份長髮情。

我的髮質又細又軟，長髮終究愛打結不易梳開，這個國慶節夫君說還是剪剪吧看把你累的。於是一狠心就去了理髮店。隨着理髮師咔嚓一剪刀下去，留了四年及腰的長髮飄飄蕩蕩掉落地板上。我聽見我的心不由自主咯噔一下，哎！我的頭髮呀！看看鏡中新剪的短髮尚能接受，於是自我安慰說等過一段時間再留起來吧。

還是喜歡長髮。無論是行走在大街上還是逛商場遇見一個女子，只要是長髮飄飄，皆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心生幾許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