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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散章之水路散文

散文2.41W

我覺得,我走的水路一定比旱路多,就像老人們說的那句俗話“我們的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多。”這話聽來誇張,事實卻毋庸置疑。

故鄉散章之水路散文

水,是故鄉獨有的色彩,單獨一桶是無色的,全部容納一起就變成深藍色了。印象最深的是范仲淹的“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每次想起這首詞,就會想起故鄉的水,在我的心裏,故鄉的水就有這樣美妙的意境。

一開始走水路,挽起褲腿,拽着母親的衣角,心驚膽顫,生怕抓得不緊就掉進河裏。小腳踩着軟滑的水下泥,像踩在滑溜溜的水蛇身上,整個人都是顫抖的。

那時候母親膽子特別大,齊腿深的河水在她眼裏和小溪流沒有區別。她像護犢子的老牛,脊樑背着揹簍,用柔軟且有力度的手拉我到她的眼前,一隻胳膊像夾一捆柴火似的,把我夾在胳膊窩裏,三下五去二,只幾步便邁過了那條河,我認爲猶如天埑般的存在。

河的一邊有大片的土地,土地肥沃,不僅長莊稼,也長青草。很多和母親一樣的婦女都蹲在地上,“嗤啦……嗤啦……”那一把把飛舞的鐮刀聲就像劃破雲霄的驚雷,一道道聲響過去,便摟起一大把青草。

傍晚的'太陽,像紅彤彤的大磨盤,從西邊映射過來,她們的身上塗抹着金色,帶着一層暈黃的光。

我跟在母親和那些大嬸大娘的身後,用幼小的胳膊抱起她們割下的青草,一把一把摟成一堆。

稍微大一點,和故鄉的小夥伴一起,一拉溜好幾個,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揹着各自母親曾經背過的揹簍,趟過河。一棵棵青草在纖弱的手下成撂倒在地,最後裝進揹簍,壓在了脊樑上。

那雙纖手慢慢變得粗糙,多了紋路,多了水泡,水泡最後化成了繭子。有月亮的夜晚,母親嘆氣,那些繭子好像長在她心上的刺,不斷刺疼她的心。

繞着村莊的水,如同禁錮在村莊的鋼筋,繞一圈又一圈,我們重複着一條又一條水路,趟過一年又一年的歲月

不記得走了多少水路,只知道水路是童年和少年每一天必須要經過的,我家的那頭牛,一直等着我,等得它老態龍鍾再也犁不動土地,最後與故鄉告別,湮沒在風塵裏。

那年,父親帶我走水路,那條機動小船停在丹江的深處。我跟在父親身後,穿過一個又一個村莊,跳過一道又一道溝壑,累得氣喘吁吁,坐在那條漁舟一般大的小船上的時候,像狗一樣吐着舌頭出氣兒。走了幾十里路,搭乘別人的小船去湖北看爺爺,只是爲了省下兩個人六塊錢的船票。

父親膽子極小,那一整天他把我堵在不足兩個平方的船倉裏,不許露頭,唯恐一個不小心掉進深幽幽的丹江河裏。

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探着腦袋瞄一眼丹江水。那水和天一樣,帶着藍底,深不可測。機動小船沿着一高一低的浪頭,一起一伏,似乎被人擡起又重重放下,擡起放下,擡起放下,剛開始挺喜歡這種感覺,沒有多久瘦弱的腸胃便發出不甘心的吶喊,我爬在那個狹小的船倉裏,抱着盆子吐,看見自己吐的污垢,再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乾嘔,直到把一肚子的青菜湯嘔盡爲止。

我特別希望那段水路能短一點再短一點,讓沸煮的腸胃舒緩一點。

那次之後,父親說他以後再也不帶我坐那種小船走水路了。那一天對他來說,猶如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做好了所有不好的準備,把一個車輪胎時刻抓在手裏。

他呆呆地坐在船頭,看着濺起的波濤,鎖緊眉頭,兩隻手圈成了拳頭,好像把一身的力氣都融入其中,如果,萬一……父親攥緊所有的害怕和擔心,直到機動小船安全泊岸,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同心裏卸下千斤重擔。

那是我和父親走過最長的一次水路,也是唯一的一次,而後不管時間多麼緊張、事情多麼急,父親都會積攢幾塊路費讓我坐上大輪船,到丹江的另外一邊。

父親像老鷹一般把我攬在懷裏,他一次次想放開我的手,而一次次又捨不得。

最後,父親變成了放風箏的人,一手牽線,一手慢慢地把我放飛到高空。風大的時候他就拽以拽,我離他就近一些,風小的時候,他又把我放了出去,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飄遊、飄遊……

再後來,我就像長出羽毛的稚鳥,一個人離開了故鄉,坐豪華的大船走水路去遠方。

遠方就像地平線一般看不到盡頭。我走的時候,父親母親依依不捨,愣愣地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榆樹下,站成了兩尊雕像……

那船很大很大,大的晃花了眼睛。我坐在車上,車又坐在船上,這樣的旅途甚是有趣。我懷揣着希望,讓這一段旅途長出許許多多的幻想。

坐在這艘巨船上,我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黃鶴樓,那高聳入天的塔,像從天而下落入凡間。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帆,似乎聽到了兩岸鳴叫的猿聲……

我對那條水路的愛,不亞於任何人,而我出生的那條漢水流域,則是它的支流。

萬事有因果,我從丹江走,最後從長江出去。我沿着水路走啊走,從童年到少年至青年,用了二十年才走出去。腳踩到岸上的時候,有瞬間的恍惚,也有長長的失落,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故鄉落在天邊……

許多年後旱路四通八達,想走水路卻成了奢侈。我用了幾十年走出村莊,而回去的時候,僅僅用了幾十分鐘。這種巨大的落差,我想該是“鄉愁”情結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