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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情結散文

散文3.33W

沒想到我中秋打回家的那個電話是通到醫院的,所有人都知道,唯獨我。爺爺硬是不讓父親說,還偷偷把家裏電話做了呼叫轉移。我問他,有沒有吃月餅?他說吃了,好吃。而事實上,當時他已經不能再吃月餅了。

生命情結散文

放假回到家,爺爺在家裏頭等我,做了一桌子菜,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一看見魚蝦就往桌子上撲。他就那麼看着我吃,一面嘴裏唸叨着,這孩子,瘦了,在學校肯定沒得吃。後來妹妹跟我說起,才知道,在我回來之前,他就已經住院了。聽說我要回來,他向醫生要求一定要回家,他說,我孫女難得回來一次,動了手術天曉得我還起不起得來,我得再給她做頓飯。醫生扭不過他就只好同意了。

這一切,家裏沒有人告訴我。我知道,他們是怕我難過,如果知道我最敬愛的爺爺患了癌症,我一定沒辦法接受。只是紙終於還是包不住火的,就在爺爺手術的前一天,父親告訴我,爺爺要動個比較大的手術,今天你去醫院陪他吧。我問他爺爺得了什麼病。父親說,胃癌。那一刻,我傻了,眼淚噼裏啪啦地掉下來,從來,沒有那麼絕望過。

爺爺被送上手術牀的時候,還一直抓着我的手,直到到了手術室門口才不得不放開。我說,您別怕,我在外頭陪您呢。他點了點頭。這樣的場景多麼熟悉。小的時候,我老是生病,有時候半夜還會突然發起燒來,爺爺就這麼抱着我跑去醫院,到了診室,有幾次還要全身檢查,家屬不讓進去,我不肯,就死死拽住他的手。如今一晃就是十幾年,爺爺老了,走在街上,我已經可以與他齊肩,每次我去挽他的手,他總是說,你一個大姑娘老挽着我一個糟老頭,多丟人。

手術比預期要長了一個多小時,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的時刻。腳底站得火辣辣的,很累,但是就是不願意離開手術室門前一步。我試着向裏頭張望,可惜什麼也看不到。最後,我就蹲在手術室的門邊,眼睜睜盯着門縫。隔着一扇猶如生死的大門,第一次嚐到了離別的苦,那麼害怕,那麼恐慌,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任何東西去換,只要我的爺爺能夠平平安安。雖說生離死別,生老病死是人生中的常事,但是真要是刀子戳進你的心房,你怎麼能搖搖頭說一點不疼呢?

手術結束後,主治醫生跟爸爸談了很久,說手術是成功的,但是病情並不樂觀,雖然不算晚期,可淋巴細胞也已經有了擴散的可能。一切都像一場噩夢,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就此結束,但唯一可以相信的是,最危險的時候暫時已經過去了。爺爺動完手術的那一夜,我也狠狠發了一場高燒,一點力氣也沒有,回到家癱在牀上,一閉眼就睡過去了。我夢見了爺爺做的豆花圓子、酸梅湯,夢見了從前用過的小三輪,夢見了寧波老巷子前的雪堆,猛然驚醒,竟發現枕邊溼了一片。

如預期的,爺爺在隔離病房觀察了二十四個小時後被轉移到了普通加護病房。我一早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躺在那裏了,渾身插滿了管子,吊着氧氣,十來包點滴注射液依次掛在注射架上。他聽見我的聲音便吃力地轉過頭來,嘴一張一合的,像是透不過氣來,又像是想說什麼,我嚇怕了,問他是不是哪裏難受。他擡起手伸了伸,手指鉤住我的手腕,緊了緊,抓着我不放,整個身體就安靜下來了。因爲他刀口在胸腔與胃部的連接處,胃被切除了五分之四,管子插在裏面,用來排出一些血水,他不能喝水,不能動,甚至是一咳嗽就痛得厲害。我說,你難受就說。他搖搖頭,硬是不吭聲,痛的時候就皺一下眉頭,或者緊緊拽牀單。要是疼痛能夠轉移該多好,這樣我就可以爲他分擔一點,而不是向現在這樣,只能手足無措地眼巴巴流淚。牀上躺着的是我的爺爺,病房裏放映的是我從來不曾考慮過的畫面,握着他瘦削的.手,看着他幾乎被高血壓,糖尿病,痛風,胃癌搞垮了的身子,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爲它們仍飽含着慈愛。這樣的慈愛,是他曾經爲了哄我睡覺,整夜抱着我踱步在舊屋裏的慈愛,是他爲了哄我開心帶我去動物園給我買糖水棒冰的慈愛,是他騎着單車冒着雨來學校給我送冬衣的慈愛,是他悉心給我做菜時候的慈愛。我喜歡吃有些硬的米飯,他明明自己咬不動,卻還是隻在電飯寶了放了一點水。我喜歡雪天,他明明自己怕冷,卻還是陪我在雪堆裏蹲很久,結果關節炎越來越厲害。每次我要遠行的時候,他總是呆在屋裏頭不出來,奶奶不捨得,他就說,現在的孩子哪有不出去的,其實我知道,他心裏更不捨得。每次我受了委屈卻還強撐的時候,他總能很容易看出我被頭髮掩蓋住的微紅的眼圈,他就這麼盯着我看,一言不發,他是不知道怎樣來安慰。小時侯,喜歡繞在他膝邊聽他講當年戰爭革命的故事或者是聽一些奇怪的民間傳說,現在長大了,就想着外面的世界,可他還是跟從前一樣,沒事就巴望着視窗等,希望我能來他家,哪怕就是吃餐晚飯也好。這些話他從來不說,他是個中國傳統式堅強到骨子裏的男人,不流淚,甚至是不抱怨,兒女情長在他看來是不足掛齒,卻是怎麼放也放不開。

家裏人都說,我是他最好的藥引,再難受的病,我一陪着他,他就開心,忙裏忙外地給我張羅吃的,用的。他常說,丫,不知道爺爺還等不等得到看你結婚,生孩子。要是等到了,我就給你帶孩子。每每他這樣說起,我就漫不經心地回答他,能,當然能,您活到一百歲都不成問題。此刻,當我看着躺在病牀上,憔悴到只剩下一把骨頭的爺爺,這些無關痛癢的回答如鞭子痛笞在我身上,很痛,很痛,爺啊,你無論如何要挺過去,看我結婚,等着抱我的孩子。

我記得爺爺曾經問過我,他說,丫,你學那中文有啥用啊?我說,寫字用。他說,寫啥?給爺爺寫個傳能行不?然而,這些卑微的文字,根本無法記錄您生命的一角,爺爺,等您好了,我一定給您寫,不用給別人看,就只寫給您看,不論好不好,咱就用這些字圓您一個夢。

近乎深夜,儘管很累,但仍是睡意全無,原先的淚跡還未乾,看了看窗外,眼眶裏竟又涌出一灘水來。爺爺老了,說到底我們還是隔了一代的人,再過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他還是會離開,留我一個人對着翻江倒海的記憶和過往。歲月終究會慢慢老去,留下班駁的影,像是生來的胎記,也像是離開的腳印,說不盡的離愁別緒,道不清的悲歡離合,生命在感恩中滋長,纏住的彼此便永遠也放不開。

生命情結太過浩瀚,所以很多的人選擇沉默,只用心去感受。這樣的情結,看似輕如薄縷,實則重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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