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的時分優美散文

十五歲那年，家裏來了一個陌生的上了年紀的女人，燙着一頭捲髮，衣着得體，見到我，微笑着摸我的頭，我閃躲在母親身後，母親告訴我：“這是你姑奶奶。”

姑奶奶帶來諸多禮物分給大家，一同帶回來的還有家鄉的一包金達萊花籽，說是祖父那邊的院子栽滿了這樣的花。隨後拿出一張祖父站在花前的`黑白照片，遞給父親，一直坐在屋角的祖母突然起身，搶過照片，恨恨地撕碎，一併打翻了姑奶奶手裏的花籽。

多年前，祖父祖母離異，祖母被迫離開了開滿金達萊的故鄉，領着年幼的父親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嚐盡了世間的苦難，其間的艱辛，是常人想不到的。韶華易逝，昔日不再。花開花謝，轉眼，祖母已是滿頭銀髮。

夜半，我睡醒過來，看見祖母半跪着身子，吃力地撿起碎片，對着暗淡地燈光，一個個仔細拼湊粘好，偷偷放在枕頭下面。

日子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流淌着。金達萊花籽在老屋院子裏安家落戶，淺行在時光的流水裏，並長出了幼嫩翠綠的枝葉。勞作之餘，祖母常會佝僂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癡癡地望着這些枝葉，直到餘暉散盡，纔會掙扎着站起，抱緊雙肩，蹣跚地走回屋內。那落寞孤單情形，就像花前孤單的蝴蝶，撲棱着就飛到了我的心裏。

春末夏初，金達萊花風生水起。一團團一簇簇，開的那麼熱烈，那麼絢麗。朵朵花兒如紅色瑪瑙，迎風玉立，嬌豔欲滴，花瓣兒密密匝匝，蕊靠着蕊，瓣貼着瓣，相互依偎競相輝映。

女人們大抵都是喜歡花的，鄰家的李二嬸和王大娘爭相在金達萊花前瀏覽，一羣打鬧嬉戲的孩子穿梭在花叢，一不小心就會碰到幾朵，嬌豔的花朵飄離枝頭，輕聲墜落。

祖母已臥牀不能走動了，只能透過窗看向窗外，看到地上零落的花瓣，便蹙着眉，輕微地嘆息。這不經意的嘆息裏，寄放了對落花怎樣的心思，有多少人懂得呢？

夜半，風雨交加，窗簾隨風，波一樣的抖動。祖母一改多日的萎靡，氣色異常的好，吩咐父親給她洗頭洗腳，母親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壽衣，我和哥哥姐姐在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祖母用微弱無力的眼神瞄着枕下，母親從枕下翻出了拼湊在一起的照片，放在祖母手裏，祖母嘴角勉強擠出一抹微笑，便沒了生息。

透過被風吹開啟的窗簾，我看到散落滿地的金達萊花，它們寂寂躺落在雨水裏，花瓣分明是嬌豔明媚的，造化卻是這樣的作弄，讓它們在最好的年華里，就遇見這場飛來橫雨，華美凋零。

隔日，當我踏着一地的花瓣，走在送祖母靈柩的路上時，腦海裏翻過的不是祖母輕撫我的那雙手，不是慈祥注視我的眼，而是母親問祖母，百年後是否合葬，祖母回覆的那句話：這輩子孤單怕了，下輩子，還是不要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