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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富貴過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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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節,張富貴老兩口是在城裏過的。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城裏過年。

張富貴過年散文

他們的兩個兒子已經在城裏生活了許多年,前些年,每逢春節兩個家庭都會開着小車回到家鄉陪老人過年。那幾天他的老屋可算得上是“蓬蓽生輝”,門前停着兩輛鋥亮的轎車,兒孫們身穿着整潔的名牌服裝在老屋裏進進出出。今年,大兒子張平的兒媳婦剛生了個寶寶,那個出生在大城市裏的媳婦以前就因爲怕老鼠不願意在老屋裏過宿,今年無論如何都不肯回來,因爲她聽人說老鼠最喜歡啃嬰兒的鼻子。張平沒辦法做通小一輩的思想工作,就只能跟老爸老媽商量,要他們到城裏去過年,張平居住的那座城市雖說叫上海,但距離上海市中心還有好幾十公里,那裏原來是江蘇的一個縣城,是上海擴容時被兼併過去的,現在是上海市的一個區。張平沒上過多少年學,初中只讀了一年就當了農民,後來就早早地結婚成家。上世紀80年代,已經有了兩個女兒的他還想再生個兒子,那時候正是計劃生育最最瘋狂的年代,生兩胎就算違法,哪裏還談得上生三胎?鐵了心要想生個兒子的張平就將兩個女兒和承包田全丟給了爸媽,帶着他的婆娘去了江南。一開始,夫妻二人只是小打小鬧地置辦了一條不是太大的水泥船替人家裝運石子、黃沙,沒過幾年船越做越大,竟然換成了一條載重幾百噸的鐵駁船,後來又上岸開了一家砂石場,當起了房地產材料供應商。這些年,不但在外面如願以償地生了兒子,娶了城裏的媳婦,現在又添了孫子,而且還成了身家千萬的老闆!

臘月二十七的那天下午,張平的兒子張傳發就一個人駕車回到了蘇北老家,按照事前的約定,明天下午爺爺奶奶將跟他去上海過年。這裏臘月二十八有一次祭奠先人的習俗,要在中午辦一桌飯菜,將家族中的亡靈請回家中吃一頓辭年的飯,焚化一些紙錢,家裏人再依次對着飯桌磕三回頭。現在,住在城裏的人大都不再搞這種儀式,頂多是拿些冥紙或折些元寶在樓底下的空地上象徵性地燒一燒。因爲張平弟兄都不在家,老兩口只好將這種傳統的風俗習慣一直堅持到現在,張富貴也曾在燒紙的時候向先人們表示過他的無奈,他說:“等到哪一天我也過去了,你們也就沒‘飯’吃了,不過,我還會領你們到他們的樓下面去拿點錢的。”

第二天上午,傳發就幫爺爺提前貼好了對聯和花邊,燒過紙,吃過飯,鎖上了老屋的門,爺孫三人就上了路。這裏到上海的距離有近三百公里,爲了帶老人去過個年,也算是千里跋涉了。不過,沿途全是高速公路,也只需要三四個小時的時間。一路上風馳電掣,老兩口感慨萬千,他們仍然記得小時候跟父母行一條小船去上海謀生,路上起早帶晚起碼也要行十多天。有一回在江陰過江,船到江心時遇上了大風,全家人還險些葬身魚腹。

老兩口坐在後排,看着氣宇軒昂的孫子熟練地駕車在車流中穿行,心裏裝滿了幸福與自豪。想到爲了生這個孫子,家裏的`老屋曾被夷爲平地,他也被抓到計劃生育辦公室關了二十多天的禁閉。孫子其所以取名叫傳發,是因爲生他時張平搞運輸船已經發了點小財,他又是在船上生的,因而就取乳名叫船兒夥,後來回來繳罰款上戶口時就取名傳發。傳發是在上海那邊上的學,高中畢業後沒能考上大學,就跟着他爸做建材生意,現在也已經有了一副小老闆的派頭了。

年夜飯是在一家大飯店的包廂裏吃的。那晚,小兒子張瓊一家三口沒能趕過來與他們團聚。張瓊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在老家縣城的一家銀行工作,現在已當上了副行長,年關歲尾,單位裏的事太多,說是等一過了年再過來給二老拜年。那一桌年夜飯是早就預定好了的,價錢可不菲,聽說是二千另八十元。大圓桌上沒坐滿,連五個月的重孫子在內稀稀拉拉地圍坐了七個人,雖然上座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人氣不是很旺,但四代同堂的氛圍還是讓老兩口覺得分外溫馨。一桌子的菜餚令人目不暇接,有好幾樣菜,張富貴沒吃出是什麼東西燒出來的,也沒吃出有什麼特別好的滋味,只是覺得還不如在家裏吃紅燒肉過癮。喝的酒據說一瓶要500多元,一下子就開了兩瓶,張平和兒子傳法是主力,張富貴也喝了有三四兩,老、中、青三代的媳婦只喝了點飲料。結束時,桌上剩下許多菜,有幾樣還沒動過筷子,老太太悄悄地問媳婦:“要不要打包帶回去?”張平說:“算了,帶回去也沒人吃。”因爲有孫媳婦在場,張富貴沒插話,他怕在城裏人面前“失小”,其實,他何嘗不心疼那剩下來的菜餚。他在心裏算了一筆賬,這一頓飯連喝的酒花掉三千多元錢,這麼多的錢可以買到兩千多斤稻穀,人民公社那會兒,他們一家五口的口糧計劃還不足兩千斤,就是放在眼下也足夠他們老兩口過三年的好日子。

張平家的房子在三樓,是那種四室兩廳的大套,幾年前買這房子時,連裝修只花了七十多萬元,現在已經翻了一倍。據說如果這房子在上海市區要值幾百萬!他家在本城還有兩套商品房和三間商鋪,現在每年能收到好幾萬元租金。老兩口以前只來過一回上海,那時還不曾換上這樣的大房子,這一羣樓房的地皮上還是一片稻田,想不到這些年來城市的擴張速度竟然如此快。他們被安排在一間不小的單間裏,大牀、廚櫃全是新近才添置的,對着牀頭還有一個掛在牆上的大電視。熒屏上的人頭與真人差不多大。不過,那晚的春節聯歡晚會,他們沒看到一半就昏昏欲睡了,於是老太太給重孫子送去200元的一個紅包就去了衛生間。張富貴因爲多喝了些酒連腳也沒洗就鼾聲大作了。

張瓊一家是第二天下午趕來的,晚飯仍然在昨晚吃年夜飯的老地方,人多了桌子也差不多坐滿了,氣氛更熱烈。張瓊很能喝,加上他媳婦也能來點兒白灑,因此他們很輕鬆地幹掉三瓶。吃過晚飯後,張瓊一家就去了賓館。說是就不跟你們擠了,反正可以拿發票到單位報銷。接下來的兩天更熱鬧,張平的兩個女兒也帶着夫婿和孩子過來給姥爺姥姥拜年,兩個女兒都嫁在上海近郊,較遠的也只有幾十公里,大家都有車子,來去很方便。老兩口一連幾天都沉浸在濃濃的親情中,真可謂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哪裏想得到他張富貴還能有今天,當初他父親給他取這個名字時,原本是希望他別再過窮日子,沒想到他竟然窮了大半輩子,他一氣之下就用“平”(貧)、“瓊”(窮)二字給兩個兒子取名,心想,看他們還能窮到哪裏去。果然,現在張平不“貧”,張瓊卻既“富”且“貴”。

過了年初五,張富貴就急着要張平送他們回去。這裏優裕的生活條件讓他很不習慣,年初三張瓊回去時,他就想搭便車走,是老太太悄悄地勸他:“這樣忙着回去會拂了孩子們的一片孝心,就是再怎樣不適應也應該再‘堅持’幾天。”

最讓他們不適應的是那張堪稱豪華的席夢思大牀,他們睡了大半輩子的老式硬板牀,從來不曾兩個人睡過一頭,過去農村中兩口子的傳統睡法是一東一西地顛倒着睡,只是男人意欲圖謀不軌時纔會爬到女人那一頭去,完事後總還要撤退到原來的那一頭,因此,除了新婚燕爾或者是露水姻緣,兩個人很少會通夜相擁而眠的。這種牀是沒法各睡一頭的,因爲有一頭的枕頭常常會在不經意間滑落到地板上。老兩口都有打呼嚕的習慣,打呼嚕的人一般都聽不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卻對別人的鼾聲很敏感,因此,老兩口總是相互埋怨對方的動靜太大。夜裏睡得不好,白天就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着看着頭一歪就睡着了。老太太就感嘆說:“那張牀又大又幹淨還軟軟和和的,夜裏開着空調又不冷,就是我們命薄沒福消受。”還有,他們每夜都要上三四次衛生間,尿頻是上了年紀的人一種通病,越睡不着就越是頻頻覺得有尿意,其實並沒有多少尿,在家裏張富貴用了幾十年的尿壺,老太太過去用的是大馬子,現在改用了痰盂,那纔是名符其實的“方便”,現在每回要披衣起牀,還要走一段路,麻煩太大,再加上衛生間與臥室有很大的溫差,弄得老太太第二天就像是有點兒感冒的樣子。

老兩口是初六的那天下午回來的,這次是張平親自開車送的。因爲他家的老屋就在我家隔壁,張瓊一下車就遇見了我,他對我說:“本想是等過了正月半再送他們回來的,沒辦法,他們鬧着要回來。”語氣中顯得很無奈。

第二天,張富貴跟我聊天時就將他這幾天經歷過的風光與糾結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於是就有了這篇算不上是文章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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