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春早隨筆

“嚮慕山陰鏡裏行。”趁假日空閒，我得以靜下心來，去一了心中縈繞已久的山陰夢。

我的第一站是蘭亭。人得園中，耳畔只有渺遠的鳥鳴。這樣的旅遊淡季，正適合我們一家尋山叩水，“發思古之幽情”。我坐在溪邊的石頭上，閉上眼，把指尖探進水中。

溪水清涼，流得很慢，早春的微風吹在臉上，一聲聲鳥鳴在我四周響起來。“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環佩丁當，衣裙塞率，夾雜輕柔模糊的人語聲漸漸傳進我的耳朵。宣紙鋪陳，洗盞斟酒的聲音漸響，彷彿有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暖暖的，帶着蠶月的溫度。黃酒香和着墨香，一絲絲濃起來、清晰起來……睜開眼，面前仍是略顯灰暗的天空，一地陰冷的落葉。溪邊杳無一人，鳥鳴聲錯錯落落，只有曲水仍以亙古不變的姿態流淌。

右軍祠很冷清，大約是多數導遊不帶遊客涉足的緣故。墨池中央亭臺上，鋪設着毛筆書法等一應器物，一張大紅的灑金紙箋上寫了“姓名作詩”，下邊一個人名，帶五六個氣派頭銜。一會兒，我與爸媽走進祠堂。漢白玉的右軍像立在亭臺後、正堂中，他撫須遠望那亭臺墨池，眼神裏說不清是無奈還是淒涼。

祠中游廊壁上刻着歷代《蘭亭集序》摹本，最前端的那塊碑上鐫着一奇文：《顛倒蘭亭序》。它是由清代一位狀元把《蘭亭集序》打亂順序後編排而成。於是一篇新奇文章，以爲“藝林又增一雪中鴻印”。可是這又何必呢？重組這篇千古名文可以重組千年的文化？須知，蘭亭與《蘭亭集序》所代表的是書法文明的巔峯，是在那個柳風微醺的春日早晨王羲之在蘭亭空氣中進發的墨的'精神。這篇特立獨行的《顛倒蘭亭序》與真正沉穩的《蘭亭集序》相比，胸襟氣魄未免太小。論此二者，一則可感可嘆，另一則不知其可笑可悲乎？

我轉身觀察那碩大醒目的“姓名作詩”招牌，他們那樣玩弄文字以吸金，遊戲人的靈魂被冠以稱呼，會不會使燦爛瑰麗的文化湮沒在膚淺的遊戲中呢？

從右軍祠出來，爸媽在附近拍照，我在御碑亭裏遊覽。此時，這處鎮園之寶邊，空無一人，沒有了講解“祖孫碑”神奇故事與經歷的導遊，也沒有了邊嗑着瓜子邊評論康乾詩書的遊人。我靜靜地站在御碑背後，站在乾隆手跡《蘭亭即事》前，仰望着這塊高大威儀的石碑。四周很靜很靜，清風吹響桐樹梢頭的細語，吹不亂石碑上字跡流暢的氣韻。我站着，一動不動，把心沉入古人對文化的祭奠中去。乾隆是對的，面對祖父康熙與右軍的《蘭亭集序》，他只謹慎地寫下“聚頌千秋不易評”。

讓《蘭亭集序》靜靜地保留着它端莊又神祕的氣質吧，我們能做的只是安靜地看着，看着時光在它身上流淌出的千年墨跡，看着它被時光洗練出的風華。蘭亭春早，春光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