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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春天去看一個人,我想,我會去看她美文隨筆

隨筆1.5W

如果說是喜歡一個人或愛一個人,那麼這個人就是所有春天的總和,是光陰中最有光澤的那一部分。

如果春天去看一個人,我想,我會去看她美文隨筆

如果春天去看一個人,其實是去看愛情。

如果春天去看一個人,我想,我會去看她。

這個念頭一直糾纏着我,讓我在整個春天裏看起來十分惆悵而懷舊。唱程派的那幫老伶人,只有她還活着,快一百歲了,清風秀骨,滿頭銀髮,暮色蒼茫的老年,坐在一張藤椅上,比她小很多的李世濟成了一代大師,旗下無數名伶學生不算,還是全國政協委員,在戲曲界,算是翹楚。

只有她,寂寞地生活在南京,過得很清苦,但我知道,只有她,也只有她,才和大師最相近。

新豔秋,京劇旦角,程派傳人,出生於1910年,原名王玉華,九歲便開始以“月明珠”的藝名學習河北梆子,後來迷戀京劇,十一歲拜師錢則誠改學皮黃,十五歲登臺以“玉蘭芳”的藝名借臺演戲,同時拜榮蝶仙爲師,也就是這一年,她迷上了程硯秋。

確切點說,是迷上了程硯秋的唱法。

程腔程韻讓她傾倒,雖然後來她拜了梅蘭芳爲師,但仍然這樣喜歡程派,想想吧,程派呀—淚自彈,聲續斷,似杜鵑,啼別院,巴峽哀猿,動人心絃……這段《鎖麟囊》中的原版就是程派的寫照。迷上程派的人再也不會迷戀上別的派別。

程派不僅僅是京劇的一種流派,在很多時候,我認爲它是某種物質,暗合了一些傷感的某種特質。

是我喜歡的那種涼。

程派。多好聽的名字,幽咽婉轉,風情萬種,大青衣,切切地唱,絲絲繞繞,我幾乎對它一見鍾情,而且此後再無新歡。我想,新豔秋當年也是這樣迷上了程派吧?

她開始偷戲。

透過女扮男裝觀看程硯秋的演出來“偷戲”。其癡迷與刻苦,比當年餘叔巖、言菊朋學譚鑫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哥哥記曲,她記譜記詞,兄妹倆幾天就偷一齣戲,再過些日子,程硯秋這邊唱《青霜劍》《六月雪》《鴛鴦冢》,那邊她就能唱《碧玉簪》《紅拂傳》《朱痕記》《賀后罵殿》。關於偷戲這段經歷,她被人誤解了一輩子,因爲太喜歡,所以,她去偷,可是,別人容不得,特別是在過去是大忌,有搶人飯碗之嫌。更讓程硯秋難以容忍的,是她竟克隆他的新編戲。

她一意孤行地喜歡,演着他的戲,唱着他的戲,完全是另一個程硯秋。

新編戲又叫“私房戲”,在那時是“四大名旦”相互競爭的最大法寶。每一齣戲從編劇到創腔再到排練,花費心血與金錢無數。名家間都守着不動別人“私房戲”的規矩。但她壞了規矩,爲能得到程硯秋的新戲,她甚至把程的琴師拉了過來。

就是這些手段,讓她被同行所不齒,但她唱得真是好,她也真是迷戀。程派勾走了她的魂,她天生爲程派而生,在所有唱程派的人中,只有她,彷彿天生一個程硯秋。她又生得好,所以,紅起來難免。

但她太過張揚,也許因爲太過年輕?她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女子,在別人慫恿下與他唱對臺戲。他自然是生氣,從來不把她當同行人看待,未曾說過一言。

後來,她又糊塗到與南京政府高官曾仲鳴交好,從此更誤入歧途。

即使後來在章詒和的《伶人往事》中,亦對她有微詞,不點名地指正她曾經的瑕疵,我從來不這樣看她,她有她的難處,她有她的卑微。

她好像始終站在程派的邊緣之外,永遠被正宗程派所排擠,即使提到她時,永遠加一個括號(非拜師),她沒有拜師,她是自學成才,她天性如此之好,沒有去拜哪個程派大師爲師。

所以,她被排擠。

所有唱程派的人都論資排輩。她不行,她行走在自己的江湖裏,只有年齡,只有年齡她活過了他們。程硯秋的大徒弟和二徒弟都去世了,還有很多與她一個時代的伶人早就不在人間了,只有她,還寂寞地活着。

足夠寂寞。

無人打擾,現在流行的這些程派演員,誰會去拜訪她呢?她沒名沒勢,不會提攜新人。可是,我聽她過去的老唱段,坐在每天上班的公共汽車上,眼角總會悄悄地溼。她的聲音是綠色的,是帶着憂鬱的綠色,再過多少年,會出來一個這樣的絕世之聲?

2004年,是程硯秋誕辰100年,戲曲頻道鋪天蓋地的程派,讓人幾乎暈眩的宣傳,老的、小的,子女、孫兒,有名的`、無名的,都跑到電視上來,然後,我看到了她。

已經九十四歲的她,瘦削的臉,皺紋,還有顫抖的聲音。

她說到他。聲音是顫抖的,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她都九十四歲了呀,早就應該麻木,或者做大師級的人物,或者周圍很多學程派的人圍着,但是,沒有。她如此寂寞,當年有多紅,現在,就有多寂寞。

她說,他就和我說過一句話,是在解放後的北京,她看到他,怕他,躲着他,但是,他走過來說:“豔秋,咱們這種唱法還是挺受歡迎的。”

然後,我看到了她的眼淚。

兩行老淚,混濁、固執而倔強地掉下來,我忽然掩面,我忽然感覺到—她喜歡他,是的,喜歡他!一定是的!即使她沒有說出來,她喜歡了他至少有七十年,一直追隨着他唱,一直!

從那一刻起,我徹底否認了別人對她的所有說法,即使是章詒和,她一定有不瞭解或者看不到的地方,你看到的、瞭解的,只是別人的萬分之一,也許還並不到。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想去看她。

但我一直沒有去,任憑這個孤獨寂寞的老人慢慢變老,我甚至打聽到了她家的位置,甚至聯繫了人帶我去。

我仍然沒有去。

我怕會哽咽難言,怕不知所云,我怕今生看到自己的前世。

新豔秋,你留在我記憶裏的聲音,是一寸寸的相思,在聲聲嘆息裏,在絲絲入扣的淺吟低唱中,遊進了我的內心,讓我在一片寂寞的春色裏,感覺到春天的潮溼與溫暖,感覺到了你的今世,我的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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