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唯美文字 > 隨筆

一個人的荒園隨筆

隨筆1.21W

許多年裏,我是越來越喜歡這片寂寥的荒地了。

一個人的荒園隨筆

荒地並不大,默默地窩在縣城東南的一角。這裏原先是一道深溝的,環衛處的人慧眼獨具,相中了它的胃口,於是把全城的垃圾源源不斷地傾倒了進去,直到把它漲得突出地面一塊兒。失去了唯一的用途之後,它便被人徹底地遺忘了,孤孤寂寂地廢棄着。年復一年,偏偏就有不嫌髒的草啊花啊的長了出來,一開始是零零碎碎的,慢慢地就連成了片,把它的醜陋給嚴嚴實實包裹了起來。即便如此,人們還是對它心存芥蒂,沒有願意去接近它。不過這倒也好,那些花花草草因此越發地長得歡暢自在。

如若湊近了去看,這小小的荒地,居然也是一個大的乾坤呢。因爲缺少使用價值,也就無人理會,因爲無人理會,也就少了干擾,因爲少了干擾,它就存在得平靜從容,完全遵循了自然的規律春榮秋枯着。十數種的花草,有狗尾巴,有坐地墩,有芨芨菜……無一不是那麼自生自滅着。活着,擎起一片綠色;死了,混入泥土化作養料。真可憐了那些撒落進破磚廢石縫裏的種子,彎彎曲曲地拱出地面,瘦瘦的身子似乎弱不禁風,卻又極其頑強地挺立着,活像了一個個沒孃的孩子。我常常久久地凝視它們,忍不住地就拿手去撫摸了,心裏不由地生出一些憐憫來,覺得它們的確是生存得太艱苦太悲情了。但當我在無意間窺探到它們身子底下的隱祕世界時,又覺得它們除了活得有些艱難外,世界卻也十分的豐富:各種各樣的小昆蟲、小動物竟也在這裏安了營紮了寨,過起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有螞蟻、蚯蚓、蝸牛,甚至也有蟋蟀和老鼠。從表面上看,它們是被人遺棄了,卻因此得以與更多的生命與鄰爲友,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往大了想想,整個宇宙不也像極了一個放大了的荒園,人與其他生命共存其間,不也是一樣的渺小和奮力嗎?

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塊荒地上竟然漸漸長出了一些奇花異草。什麼君子蘭啦、馬蹄蓮啦、金菊啦,等等。它們,原本是養在室內的一些嬌貴之花,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想來定然是因爲花期已過或者是被主人家稀罕夠了而扔掉的吧。這樣看來,它們更是可憐——天堂與地獄就這樣僅一步之遙。它們曾經的高貴、曾經的嬌豔、曾經享受的寵愛,終究都如那南柯一夢。從安逸的室內到被扔進垃圾箱,再到被垃圾車拋棄到這荒郊野外,它們的哀傷和絕望肯定無以復加。被遺棄之後,身處極端惡劣的生存環境,它們當中的大多數,很快就悄無聲息地死去了,只有極少數,憑着不屈的生命力從層層垃圾裏重新探出了腦袋,跟野花野草交融在了一起。從養尊處優到餐風飲露,一開始它們面黃肌瘦、氣若游絲。有時候我會動了惻隱之心,想把它們移植到自己家裏去,仔細想想還是作罷了——世間萬物,各有各的命運造化,誰又能真正呵護得了誰一生呢?但是慢慢地我就發現,它們竟然生長得越來越旺盛了,有的還開出了花。尤其是那株大蘭,不到三年的時間就衍生成了一片,花也開得越來越嬌豔,每一朵都像仰天吹奏的小喇叭,在爲生命唱着讚歌。

荒地東南角的崖畔上,長着一棵小槐樹。這樹先是橫着從石頭縫裏生出來,然後再歪斜着向上長去,樹根竟然比樹幹還要粗壯,裸露出一米多長,懸浮在半空中,黝黑、遒勁,鋼筋鐵骨一般。樹根如此獨特,樹幹更是觸目驚心——因爲這溝壑原來是一個風道子,尤其是在冬天裏,西北風強勁而凜冽,如一雙殘暴且有力的手,把小槐樹擰了又擰,年復一年下來,那樹幹就成了一根繩子的模樣,其生存之艱難簡直不可言說。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它對面坐下來,思緒由此及彼、由彼及此地來來去去,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喟嘆幾聲。想這世間的每一個生命,都是有其獨一無二的際遇的.。同樣一粒種子,落在不同的土地上,定然會長成不同的氣象;同樣一個人,放在不同的環境裏,也定然會是不同的樣子。有的時候,生命真的很頑強,頑強得任是怎樣的施暴摧殘都不能使其屈服;有的時候,生命卻又是那麼的脆弱,脆弱得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其吹跑。不只生命如此,感情亦是如此,許多許多的東西都是如此。有那麼好幾次,我面對小槐樹不知不覺竟然落了淚,有時是因爲感動,有時是因爲悲傷,箇中滋味複雜難言,唯有自知。

我是多年前的一個暮春的傍晚無意邂逅了這片荒地的,並且一見就產生了鍾情。其時由於種種原因,我的心境也是同它一般地荒蕪着,頗是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人生在世,是應該講究個“氣”和“勢”的,而我,卻似乎是一個迂腐得不合時宜的人:先是不諳仕途,不擅經濟,活得卑微而困頓;再是工作之餘癡迷上了文學,枯燈對坐,慘淡經營,收穫個仨核桃倆棗,傻傻地自以爲樂,惹得很多人側目,也讓我有些步履維艱。唯一值得自豪的是,我並沒有在默寂中沉淪下去,始終保持着的,是對獨立人格的操守、人際真情的堅信和美好生活的追求。面對生活中的尷尬和窘困,我學會了自嘲,學會了裝聾作傻,一副寵辱不驚、隨遇而安、超然物外的姿態。遇到有人詢問我的官職,我會說自己早熟,從上小學起就一直擔任領導職務,小到衛生組長,大到文學社長,有一段時期甚至集班長、學習委員、團支部書記於一身,十數年下來,官運已經損耗殆盡;逢了有人問我寫作能不能發家,我就告訴他我不愛大財只愛小錢,因爲錢太多了未必是件好事。我的生活,因此多了一些閒散,瀰漫了一層禪意。我這樣清心寡慾、與世無爭,按照自己的意願把生命放逐,過着閒雲野鶴的日子,在一些人眼裏,也真真算得上“荒園”一個了。

不過,“荒園”畢竟不是“廢園”,看似荒蕪的地方,只要肯用心,未必不能長出一片獨特的風景呢?

標籤:荒園 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