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谷

位置:首頁 > 唐代詩人 > 王勃

詩人王勃的生平簡介及作品鑑賞

王勃3.03W

生平簡介

王勃(650—676 ),初唐詩人。字子安,絳州龍門(今山西稷山、河津一帶)人。祖父王通是著名學者。王勃少時即聰慧過人,據傳六歲就會作文章,有“神童”之譽;十四歲時應舉及第,授朝散郎,沛王召署府修撰。當時諸王中鬥雞之風盛行,王勃戲作《檄周王雞》一文加以嘲諷。周王就是唐高宗的兒子、後來的中宗李顯。唐高宗李治惱恨王勃“大不敬”,就將他逐出王府;王勃因此得以漫遊蜀中,曾一度任虢州參軍;後來又因爲受牽連犯了死罪,遇大赦免死革職。其父王福疇因受王勃牽連,也從雍州司功參軍貶爲交趾令。不久王勃前往探親,渡海溺水,受驚而死。年僅二十七。

王勃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齊名,史稱“初唐四傑”。他們都力求革新當時“爭構纖微,競爲雕刻”

的齊樑宮體詩風,拓寬詩歌題材,表現積極進取、健康昂揚的精神,抒發政治感慨和懷才不遇的憤懣。由於他們在革新齊樑詩風和促進五律漸趨成熟方面所做出的突出貢獻,因此杜甫有“王楊盧駱當時體”的讚譽。

王勃的詩主要描寫個人生活,亦有少數抒發政治抱負、表達不滿之作,風格較爲清新。他的詩大都對仗工整,上下蟬聯,但有些詩篇仍“浮躁炫露”,流於浮豔,沒有徹底擺脫六朝辭藻華麗綺靡的詩風。王勃的文章以《滕王閣序》著名。

滕王閣

王勃

滕王高閣臨江渚,

珮玉鳴鸞罷歌擺。

畫棟朝飛南浦雲,

珠簾暮卷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

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

檻外長江空自流。

王勃詩鑑賞

《滕王閣》詩,是《滕王閣序》的結尾。明人胡應麟在《詩藪》中曾高度評價說:“初唐短歌,子安《滕王閣》爲冠”,“婉麗和平,極可法師。”這道工整精緻的詩,一直被詩論家視作是王勃七言古詩的代表作。

滕王閣是唐高祖之子滕王元嬰任洪州都督時建造的,號稱江南第一閣。王勃十四歲那年,到六合探望任縣令的父親,歸途經過洪州,正值九月九日重陽節,都督閻伯嶼在滕王閣上宴請賓客。他參加了盛宴並創作了流傳千古的名篇《滕王閣序》,一時震動了文壇,被作爲佳話。按《唐摭言》裏記載:“王勃著《滕王閣序》時年十四。都督閻公不之信。勃雖在座,而閻公意屬子婿孟學士者爲之,已宿構矣。以及紙筆巡讓賓客,勃不辭讓。公大怒,拂衣而起,專令人伺其下筆。第一報雲:‘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

‘亦是老生常談。’又報雲:‘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公聞之,沉吟不言。又云‘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當垂不朽矣!’遂亟請宴所,極歡而罷。”可見《滕王閣序》是王勃即席揮筆寫就的。

《滕王閣》詩以極其凝鍊的語言高度概括了《序》的內容,表現了詩人珍惜光陰、胸懷功名、慨時事的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首句“滕王高閣臨江渚”,點題入詩,描述了滕王閣雄踞贛江之濱,和江心洲嶼相對峙,佔盡地勢。次句“珮玉鳴鸞罷歌舞”,是從宴會散罷的場面的反襯宴會的盛況,別具一格:歌舞結束了,賓主相繼離去,珮玉叮口當,鸞鈴和鳴。佳節盛會後,人去樓空。接下來的兩句是靜態寫景,“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畫棟”“珠簾”,表現的是巧奪天工的人工美;朝雲繚繞,暮雨飄拂,呈現的是亦真亦幻的令人歎爲觀止的自然美。“飛”

“卷”二字,靜中有動。只此二句,瑰偉絕特的滕王閣就矗立眼前,令人神往。韓愈在《新修滕王閣記》中就曾讚歎說:“愈少時,則聞江南多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爲第一,有瑰偉絕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爲序賦記等,壯其文辭,益欲往一觀而續之,以書吾憂。”

詩的第五、六兩句,“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表面寫景而實爲抒情。自在的白雲,懸映在深深的潭水裏,影影綽綽,迎朝露,送秋輝。季節景物在不知不覺中轉換,日月星辰在無聲無息中移動,詩人在此以博大、永恆、無極的景象物候襯托人生短暫,抒發白駒過隙、時不我待的進取激情和向上精神。而詩的意境寧靜高遠,引人遐想。“婉麗和平之風格自見矣!”“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既順承上句時空久遠之意,又照應首句,自然地結尾全篇。當年建造這華麗高閣的滕王如今在哪呢?這是以問代答,此時元嬰由於奢靡無度,被貶到滁州去了。而如今參加歌舞盛宴的,正如《序》中所說的,“賓主盡東南之美”,讚美閻都督德潔政清。設想元嬰建造華閣何嘗不是爲了自己可以時常歌舞飲宴於其上呢?如今卻只剩下欄杆外的江水依然如故地向北流淌。

這是一首入律的古詩,王力先生曾評說:“這首詩平仄合律,粘對基本合律,簡直是兩首律句連在一起,不過其中一首是仄韻絕句罷了。注意:這種仄韻與平韻的交替,四句一換韻,到後來成爲入律古風的典型。高適、王維等人的七言古風,基本上是依照這個格式的。”這段話概括說明了《滕王閣》詩在語言上的特點,同時指出了它在詩歌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響。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王勃

城闕輔三秦,

風煙望五律。

與君離別意,

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

天涯若比鄰。

無爲在歧路,

兒女共沾巾。

王勃詩鑑賞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是王勃初仕於長安時期的作品,格調高昂,情感濃烈,充滿着青春勃發的活力。在送別詩中,它是膾炙人口的名篇。“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更是世代相傳的佳句,古往今來,不知撫慰了多少離人,激勵過多少志士。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律”點出詩人送別的地點長安,友人赴任的地方是西川。從繁華的京都向西南方遠望,只能看到煙塵霧靄迷漫,引人遐想。在“風煙”後“五律”前置一“望”字,使句勢流走,氣韻流長,繾綣之情充盈字裏行間。這聯詩的宏偉寥闊意境,形成一種特殊的送別氛圍,既不同於“風蕭蕭兮易水寒”那樣的悲壯蒼涼;又不同於“攜手上河梁”,“徘徊蹊路側”那樣的悽愴猶疑;更不同於“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那樣的悱惻纏綿。它所映襯的人物是灑脫的,而又略帶樂觀的憧憬。

自古人生傷離別,詩人們更是感慨良多,但在這裏年輕的詩人能以豁達樂觀的心態對待現實。頷聯“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正是描寫兩位摯友依依惜別之情的。詩人向朋友傾訴說:我心中的苦澀滋味是和你一樣的。可是我們都是漂泊在外求功名的人,豈能不四處遊走呢!弦外之音,似乎是:我們爲事業,分別在所避免,應當努力剋制自己的感情。這話說得很自然,情意也很真切。

而真正膾炙人口,振奮人心的是頸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豪邁宏放的詩句,讚頌了人間堅不可摧的友誼。知音者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即使千山萬水難以遮攔。這富有哲理意味的詩句,閃爍着永不磨滅的理性的光輝,使詩人與摯友的情感得到昇華,引起世人的共鳴。曹子建《贈白馬王彪》詩有云:“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王勃這聯詩化用此詩,而更顯自然流暢。

尾聯“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是說在臨別之際,不應當學習兒女之態,哭哭啼啼多難爲情!此話既是對朋友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共沾巾”三字,表明雙方情誼深厚,難捨難分。

這是一首內容健康、形式整齊的五言律詩,平仄協調,對仗工穩。頷聯採用流水寬對,更顯自然活脫。全篇句句在敘事,而又句句有情。詩人以樸實、洗練的語言,表達出真實、自然、親切、豪爽的感情。

林庚先生評價這首詩說:“開始把詩歌導向典型洗練;技巧聲色都結合在思想感情的表現上。這就是統一南北文風的具體發展。” 明代胡應麟在《詩藪》中說:“大曆以還,易空疏而難典贍;景龍之際,難雅潔而易浮華。蓋齊、樑代降,沿襲綺靡,非大有神情,胡能盪滌。唐初五言律,惟王勃“送送多窮路”、“城闕輔三秦”等作,終篇不著景物,而興象婉然,氣骨蒼然,實首啓盛、中妙境。”

別薛華

王勃

送送多窮路,

遑遑獨問津。

悲涼千里道,

悽斷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

無論去與住,

俱是夢中人。

王勃詩鑑賞

唐乾封元年(666 ),王勃17歲,進入沛王府任修撰,奉命撰寫《平臺祕略》。寫完後,沛王賞給他帛50匹,十分賞識他。王勃少年得志,可惜好景不長。據《舊唐書·王勃傳》記載,總章二年(669),“諸王鬥雞,互有勝負,勃戲爲檄英王雞文。高宗覽之,怒曰:‘據此,是交構之漸。’即日斥勃,不令入府。”被逐出沛王府時王勃年僅20歲。他在《夏日諸公見尋訪詩序》中說:“天地不仁,造化無力,授僕以幽憂孤憤之性,稟僕以耿介不平之氣。頓忘山嶽,坎坷於唐堯之朝,傲想煙霞,憔悴於聖明之代。”對自己的被驅逐,他心中懷着一腔悲憤。當年五月他離開長安南下入蜀,後來客居劍南兩年多,遍遊漢州、劍州、綿州、益州、彭州、梓州等地。在此過程中,他對現實生活有了新的深切的感受,寫下了一些影響深遠的詩文。《別薛華》就是其中一首。

這首送別詩的色彩、風格,和《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大相徑庭,其中原因,就像公劉所說的:“詩是一種感性經驗和主觀情感佔很大成份的東西。詩人此時的生活環境變了,思想感情也發生很大變化了,寫出的詩也就迥然不同。《王子安集》中有一篇《秋夜於綿州羣官席別薛昇華序》,有可能是這首《別薛華》詩的序。從序言推斷,詩人與薛華在綿州相逢,很快又分手。在一個清秋的夜晚,他送走薛華,作下了這首痛徹肺腑的詩篇。

詩的首聯“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是以事寫情,又以情生景。兩句詩,描繪出人生的一幅悽惶場面,一對患難知音跋涉在漫長、曲折、險阻的山道上。他們相送了一程又一程,難捨難分,但最後還是分別了,各自匆忙惶恐地去“問津”。“窮路”,借用的是阮籍窮途而哭的典故,含有“守死善道者,滯涸窮路”的意思。這就促人聯想,發人深思。阮籍之所以窮途而哭,是想假作醉酒躲避迫害,時常獨自駕車信道而行,走到絕路就痛哭而返,以示對現實的強烈不滿。漢李固之所以“滯涸窮路”,正因爲他“守死善道”,屢次上疏直陳外戚、宦官擅權的害處,後來被樑驥誣告,招致殺身之禍。在此,詩人以阮籍、李固自況,含蓄地指出:凡正直耿介之士,往往很難被當權者所容。這也說明了詩人與其摯友“多窮路”

的原因。下句中的“遑遑”,不只是形容悽惶貌,或自嘲“遑遑爾競一時之虛榮”,還兼取宋玉《九辯》中“衆鳥皆有所登棲兮,鳳獨遑遑而無所集”的意義,藉以表示自己象鳳凰一樣清高,而不願象凡鳥一樣隨處棲登。頷聯“悲涼千里道,悽斷百年身”,是分別承接首聯中“窮路”、“問津”,進一步具體描寫道路的險遠,設想未來,抒發情懷的。所採有的手法是虛實相生,語義雙關。詩人既爲朋友顛沛流離於·132·《唐詩鑑賞大典》

千里道上而感傷,又自傷其遠在千里之外的異鄉。眼前道路崎嶇漫長,展望未來滿目悲涼,前程暗淡。這是詩人走上仕途三年來,對社會現實的真切的感受,從心底發出的深沉慨嘆,說明了詩人當時內心失望情緒低落。

生活是艱難的,但仍要堅持下去而且要努力使之變好,年輕的詩人雖然沮喪但沒有完全絕望。因此詩的頸聯寫道:“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意思是他們心中所期望的事業、建立功勳的志向與抱負,只能與船隻一同在風浪中漂泊不定。正因爲風華正茂的詩人,有追求,有希望,因此纔對挫折、失敗倍感痛苦。王勃《春思賦·序》中寫道:“咸亨二年,餘春秋二十有二,旅居巴蜀,浮游歲序,殷憂明時,坎土稟聖代。。。此僕所以撫窮賤而惜光陰,懷功名而悲歲月也。”可見他的“悲”是因爲“懷功名”而難以實現。這聯詩所表現的正是理想與現實矛盾,希望、失望交織的複雜心境。有志之士,不被賞識與重用,又不甘心自暴自棄,執意追求。就是他們“生涯共苦辛”的主客觀原因。李東陽在《麓堂詩話》中曾說過:“薛華與李白並稱,而無一字可傳,豈非有幸不幸也。”薛華也是才志高遠之人,也陷入同樣的境遇,可見,懷才不遇並非偶然,也更說明志向的難以實現。

尾聯“不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上句承詩題中的“別”字,下句直抒惜別之情。從字面看,這聯詩可以理解爲王勃對朋友的安慰,表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會永遠相憶。另一方面,“俱是夢中人”包含有“命運之舟”難測的意思,彼此都像在夢裏由不得自己。詩人對朋友和自己的前程懷着無限憂慮,而對明天仍抱着美好的希望。這個結尾,是雋永深長的。

《別薛華》與一般五言律詩借景抒情的方法不同,是以敘事直抒胸臆。語言簡練,表達了真摯的情感。

可謂“興象婉然,氣骨蒼然”。

銅雀妓(其二)

王勃

妾本深宮妓,

層城閉九重。

君王歡愛盡,

歌舞爲誰容。

錦衾不復襞,

羅衣誰再縫。

高臺西北望,

流涕向青松。

王勃詩鑑賞

《銅雀妓》是樂府詩題名,也叫《銅雀臺》。銅雀原名榭臺,在鄴城(今河北臨漳縣)建安十五年曹操建造,臺上有銅鑄大雀。《銅雀妓》詩,多是憑弔懷古或詠史之作。據《鄴都故事》記載,曹操命其子將其葬在鄴之西崗;妾妓都住在銅雀臺上,早晚設酒食祭奠,每月初一、十五在靈帳前奏樂祭禮;諸子也經常登臺瞻望西陵墓田。

王勃的《銅雀妓二首》是“裁樂府以入律”的。

這兩首五言律詩都描寫歌妓的悽苦生活和悲慘命運的。

在其中,詩人對終身被幽禁於深宮的歌妓的不幸生活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和不平。

“妾本深宮妓,層城閉九重”,是以歌妓的口吻感嘆自己的不幸身世,使沉鬱悲涼的氣氛一開始就籠罩了全篇。據史書記載,銅雀臺很高,上有宮房一百二十間,歌妓們被關閉在重重宮門之中。這裏的“閉”字表現出了深宮裏歌妓沒有自由的痛苦。頷聯“君王歡愛盡,歌舞爲誰容”,進一步描寫歌妓內心的孤寂。

她們本來是用自己的姿色、技藝娛樂君王,博取君王的歡心的。現在就連也已經結束了。曹操亡了,還爲誰歌舞,爲誰修飾容貌呢!然而她們仍然得按照曹操的遺命,“每月十五,輒向帳前作妓樂”,爲曹操的“魂靈”歌舞。這不是更可悲嗎?君王就連死後都操縱着她們的命運,她們唯有終老宮中,永不得見天日,其中悲苦可想而知。頸聯“錦衾不復襞,羅衣誰再縫”,是寫歌妓沒有任何希冀,在死寂絕望的心情中,心灰意懶,華貴的鋪蓋沒人再摺疊,綾羅的衣裙也不想再縫製,“誰再縫”的“誰”字用得好,以疑問代詞代替否定詞與上句的“不”字相對,含意雙關而有力。“誰”實爲“人人”,說明有這樣命運的人很多失去自由,沒有歡樂沒有理想,雖生猶死。尾聯“高臺西北望,流涕向青松”,承上聯之意而作結,言有盡而意無窮。此恨綿綿,歌妓在那高入雲霄的銅雀臺上放眼遠眺,只看到西陵蒼松翠柏,不覺悽然淚下。

詩人寫《銅雀妓》詩,是爲了以古喻今,針對當時幽深的宮廷生活有感而發的,透過生動的形象抒發對歷史事實的評價,借曹事以諷唐,“用意隱然,最爲得體。”這首詩不同於一般的憑弔懷古詩,對於史事不着力顯微闡幽,而能別寓興意;不採取直抒胸臆或議論,而以歌妓的口吻自嘆自哀,真情實感,分外動人。

山中

王勃

長江悲已滯,

萬里念將歸。

況屬高風晚,

山山黃葉飛。

王勃詩鑑賞

這首《山中》詩,是王勃旅蜀後期的作品。總章二年(669)王勃入蜀,在《入蜀紀行詩序》裏他寫道:“五月癸卯,餘自長安觀景物於蜀,遂出褒斜之隘道,抵岷峨之絕經。”在遊《遊山廟序》裏也說:

“吾之有生,二十載矣,雅厭城闕,酷嗜江海。”表面看他離開長安的態度似乎很灑脫,而內心是很複雜的。被逐出沛王府後,他無所事事,本想借着蜀地山水名勝以消解胸中的積憤。實際上,南國物候也爲詩人增添了不少的鄉思和煩憂。正如他在《綿州北亭羣公宴序》裏所說的:“離亭北望,煙霧生故國之悲,別館南開,風雨積他鄉之思。”咸亨元年(670)秋,詩人與邵大震、盧照鄰同遊玄武山作有《蜀中九日》詩:“九月九日望鄉臺,他席他鄉送客杯。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遊廟山賦》中又寫道:

“他鄉山水,只令人悲。”山水之間豈能展鴻志?在蜀逗留愈久他的鄉思愈濃。遊玄武山後,他繼續南行至成都、溫江、樂山等地。這首詩大約作於樂山一帶,抒發強烈的鄉思和羈旅之哀愁。

起句不同凡響,很有氣勢。“長江悲已滯”既寫景,又抒情,情因景起,景又生情。詩人登上蜀地的高山之巔,遠遠看去山下的長江彷彿已經停滯。

這景象撩撥起離人倦遊的.思緒,原已積蓄在心中的悲哀又重新涌起。這“悲”本是詩人之悲,而詩人在這裏卻說“長江悲”,自然是融情於景,景亦生情了。

在詩人的想象中,奔騰澎湃的長江水爲他之悲痛而停流,以靜寫動,反襯內心始終難解難平的悲傷,這悲傷之深以致江河亦爲之而慟。

“萬里念將歸”,是緊承首句具體抒發遠遊思歸的悲苦心境的。宋玉《九辯》有:“登山臨水兮送將歸”。詩人在這裏化用了宋玉詩的句意,恰當地表現了自己的感情,而又不着痕跡。

第三句“況屬高風晚”,轉爲寫物候,承接上兩句含義,遠行思歸之情原本已令人不堪其苦。又何況正是深秋寒風颯颯之夜更令人感傷不已。宋玉有名句:

“悲哉秋之爲氣也,肅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秋風是最能夠引起人的思念和惆悵情緒的。這是自然景象作用於人們感官的結果。歷代詩人都常利用秋風來襯托人物悲涼悽苦的心境。王勃這句詩在“高風”後加一“晚”字,就豐富了意象,造出新境。“高風晚”的“晚”字,既表秋深也表天晚,黃昏和夜晚亦是最能引起詩人們種種悵惘愁緒的時刻,句首一個“況”字,不僅增強了語勢,而且使整首詩的情感波浪起伏來。

結句“山山黃葉飛”,是寫深秋的景象。“一葉而知秋”。樹葉對氣候變化的反應最爲靈敏,黃葉飄零是深秋的獨有的意象。詩人筆下的黃葉,既有眼前看的,也有心中想的。“山山”疊詞的運用,造成一個曠遠遼闊的悲涼意境,強調了詩人所處的環境,突現了人物的形象和心情。

這首五言絕句《山中》,語言洗練,寥寥數字而意象十分豐富,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天涯遊子的典型形象。

詠風

王勃

肅肅涼景生,

加我林壑清。

驅煙尋澗戶,

卷霧出山楹。

去來固無跡,

動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靜,

爲君起鬆聲。

王勃詩鑑賞

《詠風》一詩,不僅是王勃詠物詩的代表作,也是歷代詠風詩中的佳作。

“肅肅涼景生”,首句平直輕快,習習涼內飄然乍起。“加我林壑清”,是緊承上句,概寫風不管深溝還是淺壑,不分高低貴賤,北風都遍施恩惠。“我”字的運用,加強了主觀情感,表現了詩人胸襟的開闊。

“驅煙尋澗戶,卷霧出山楹”,描寫風爲平民百姓送爽的具體情態。風,驅散了煙雲,捲走了霧靄,穿行於澗戶山舍將清爽帶給人們。第五六兩句是讚揚風的品格。“去來固無跡”,指它行蹤不定,似乎施惠於人們沒有所圖,不求回報。“動息如有情”,借用《抱朴子·暢玄篇》“動息知止,無往不足”之意,形容風慷慨惠施,不遺餘力,來去彷彿一個有情有義之人。

這兩句詩,夾敘夾議,巧妙地承前啓後,自然地引出結句:“日落山水靜,爲君起鬆聲”。白天,風爲勞作的人們送來清涼,寧靜的傍晚,又爲歇息的人們吹奏起悅耳的松濤聲。欣賞松濤的大多是士子或隱者,當然也包括了詩人自己。這裏與“加我林壑清”中的“我”一樣加深了主觀意趣。

歷代詠風的詩很多,如梁元帝的《詠風》詩:“入鏡先飄粉,翻衫好染香。度舞飛長袖,傳歌共繞樑。”

陳祖孫登的《詠風》詩:“飄香雙袖裏,亂曲五絃中。”又如唐太宗的《詠風》:“披雲羅影散,汎水織文生。”這些詩裏所寫的風,無非是飄香、舞袖、繞樑而已,難怪宋人計有功說:與上面的詩相比,王勃的《詠風》“最有餘味,真天才也。”

王勃的這首《詠風》詩,立意新穎。他抓住了秋風涼爽,令人愉悅,無所不在的特點,以擬人化的手法,把風寫得獨具性靈,慷慨無私,普濟平民士子。

不是習見的柔弱的香風,也並非宋玉《風賦》中的取悅於大王的雄風,肆虐於庶人的雌風。這首《詠風》小詩裏,寄寓着詩人的平等的政治理想和生活情趣。

採蓮曲

王勃

採蓮歸,綠水芙蓉衣。

秋風起浪鳧雁飛,

桂櫂蘭橈下長浦,

羅裙玉腕輕搖櫓。

葉嶼花潭極望平,

江謳越吹相思苦。

相思苦,佳期不可駐;

塞外征夫猶未還,

江南採蓮今已幕。

今已幕,採蓮花,

渠今那必盡倡家。

官道城南把桑葉,

何如江上採蓮花。

蓮花復蓮花,

花葉何稠疊;

葉翠本羞眉,

花紅強似頰。

佳人不在茲,

悵望別離時。

牽花憐共蒂,

折藕愛連絲。

故情無處所,

新物徒華滋。

不惜西津交佩解,

還羞北海雁書遲。

採蓮歌有節,

採蓮夜未歇。

正逢浩蕩江上風,

又值徘徊江上月。

徘徊蓮浦夜相逢,

吳姬越女何丰茸!

共問寒江千里外,

徵客關山路幾重。

王勃詩鑑賞

上元二年(675 ),王勃前往交趾探望父親王福畤,途經江南時寫下這首《採蓮曲》,《採蓮曲》雖樂府曲名,雖是襲用樂府舊題,寫的卻是江南農村的真實生活。蓮即荷花。詩歌透過對採蓮女子的形象塑造和心理刻劃,表現出她們對征夫的深切思念和無限幽怨。詩人熱情讚美和平寧靜的勞動生活,對勞動人民所承受的戰爭苦難深寄同情。

這是一首以七言爲主的敘事詩,按情節的發展,可分爲三個大段落。

“採蓮歸,綠水芙蓉衣”,全詩採取倒敘手法,實是故事的結尾。採蓮歸來水溼衣裙,芙蓉指的不是荷花,梁元帝的《採蓮曲》寫道:“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綠水芙蓉衣”,在讀者眼前所浮現的不正是面如蓮花,衣雜荷葉香的動人畫面嗎?這個開頭短小精彩,有着高度的藝術概括力。

從“秋風起浪鳧雁飛”句起,到“還羞北海雁書遲”句止,爲詩的主要敘事部分。這一大段中又可分爲幾個小層次。首先“秋風起浪鳧雁飛,桂櫂蘭橈下長浦,羅裙玉腕輕搖櫓。”點出了時間、地點和人物。

在秋風吹起層層浪花的溪流裏,採蓮女子駕着小舟輕盈地向蓮塘駛去,受驚的野鴨、雁兒陣陣飛起。生活的如平靜的水面般美好,其實那“秋風起浪鳧雁飛”,已激起她內心情感的漣漪。“葉嶼花潭極望平,江謳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佳期不可駐;塞外征夫猶未還,江南採蓮今已暮。”爲第二個層次,先寫採蓮女子極目遠眺,只見綠葉紅花,好一派“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象!這景緻與從前一樣,物是人非,豈能不令人感慨!舟兒漸行漸近,蓮塘裏飄來歌曲聲,越來越清楚,聲聲訴的盡是相思苦情。

這目睹耳聞,使採蓮女子胸中掀起了重重波浪:美好的日子不會久留。她思念,她怨尤:“塞外征夫猶未還”!“猶”字頗具分量,表達了離別已久遠思之切,怨之深。“江南採蓮今已暮”,既寫實也兼比興,意爲光陰易逝,就像採蓮,轉瞬就到黃昏;人生短暫,倏忽就到遲暮。這裏透過對採蓮女子相思苦的描述,揭開和平寧靜生活的表象,使人洞見處於太平盛世的勞動人民的真實的悲苦的一面。可以想象,生活在富饒美麗的江南女子,若不是對外戰爭使夫妻分離,她的生活本應是幸福美滿的。“今已暮,採蓮花,渠今那必盡倡家。官道城南把桑葉,何如江上採蓮花。”這第三層是寫採蓮女子對征夫表白忠貞的愛情和寬慰征夫的。說她既不會像倡婦對待蕩子那樣對待他,也不會像秦羅敷那樣有碰到使君糾纏的麻煩。她雖被思念所折磨,性格卻很豁達、堅強。“蓮花復蓮花,花葉何稠疊;葉翠本羞眉,花紅強似頰。”此爲第四層,是寫採蓮女子在採摘蓮花時,將自己與花相比。荷花開得那麼稠密,並蒂連枝且有綠葉相伴,而自己,卻是形單影隻。荷葉雖翠但比不上自己的秀眉,荷花雖紅但賽不過自己的面頰。她對自己的美貌自我欣賞,自我陶醉。“女爲悅己者容”人雖美卻無人欣賞,於是欣賞與陶醉之中,悲辛、懊喪也與之俱來。“佳人不在茲,悵望別離時。牽花憐共蒂,折藕愛連絲。故情無處所,新物徒華滋。不惜西津交佩解,還羞北海雁書遲。”這最後一層裏是寫採蓮女子嘆息紅顏不能長駐。她自矜青春美貌,又自憐形單影隻。她的心上人不在身邊,青春不能常葆,待丈夫歸來青春或許已不再,不由得望着他們分別的地方惆悵感傷,回憶起從前“牽花憐共蒂,折藕愛連絲”的情景。那舊時的甜情蜜意的痕跡已經難覓,眼前是一片新的花枝。物換景移了,而我的那顆心卻依舊沒變。“不惜西津交佩解”,是反用鄭交甫遇仙女的典故,說明雖然飽受相思,她與征夫的愛情至今也不後悔。而她對丈夫的遲遲不來信,卻感到不滿。她不忍心責備丈夫不給自己寫信,只說“北海雁書遲”,這裏用的是蘇武的典故,意謂路途遙遠,音書不能早日順利到達。但採蓮女似乎絲毫不認爲丈夫不來信,意味着可能負傷或戰亡,她抱着美好的希望在等待。這段詩可以說是採蓮女子的內心獨白。從這獨白裏可以看出她的心地是多麼光明、純潔與善良。

“採蓮歌有節,採蓮夜未歇。正逢浩蕩江上風,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蓮浦夜相逢,吳姬越女何丰茸!共問寒江千里外,徵客關山路幾重?”這是詩歌的結尾部分。前四句描寫秋夜江畔蓮塘的景象。明月當空照,清風吹拂着浩淼的江面,水波粼粼泛着銀光。蓮塘裏傳來陣陣歌聲,採蓮女們尚未歇息。最後四句,遊客與衆採蓮女子相遇,目睹她們互相詢問對方征夫的情況。這一羣打扮得漂亮的採蓮女子,正打點舟楫準備回家,儘管今宵良夜等待她們的卻是空幃!

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評這首《採蓮曲》說:“末敘暮歸曰:‘正逢浩蕩江上風,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蓮浦夜相逢,吳姬越女何丰茸?共問寒江千里外,徵客關山路幾重?’不特迷離婉約,態度撩人。結處尤得性情之正。”

這首《採蓮曲》它的內容充實生動,言辭優美,是一首富於現實主義精神的優秀詩篇。華美的言辭,瀏亮的音節,復沓的旋律,在這裏不但沒有鋪陳之嫌,反而更完美地表現了詩歌的內容。毛先舒在《詩辯坻》中評說:“王子安七言古風,能從樂府脫出,故宜華不傷質,自然高渾矣。”結尾的構思精巧,筆力獨到,詩人既善於描繪典型形象,又巧於進行高度藝術概括,使詩歌所反映的社會問題既有深度又有廣度。正如明張遜業在《校正王勃集序》中說:“論曰:

‘王子安富麗徑捷,稱罕一時,賦與七言古詩,可謂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