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旅行的心情日記

你總想寫點什麼，但終於什麼都沒寫。走的路越長，你便越沉默。漸漸失去傾訴的慾望，也似乎缺乏傾聽的耐心。也許這是很多人必經的路口，然後步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所以你決定在此留下點什麼，以告別那些被遺忘以及被辜負的時光。

你迄今爲止走過最遠的路是福建的武夷山，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纔到達終點。你總以爲火車是最寂寞的交通工具，雖然它夜以繼日地承載了那麼多揹負行囊的旅人。你也以爲站在空曠的站臺上就可以看到漫天的繁星，結果你遇上的都只是遼闊的陰天。一整片灰濛濛的天幕下，視野無比清晰，視線卻找不到落腳的方向。你只能看到地面上的黑色鐵軌向遠方延伸。它承載過太多的重量和未知的行程。像個內心強大卻又無比沉默的詩人。你以爲你能將武夷山的點點滴滴都永恆地記存心底，那應該是最有意義的記憶方式。所以你沒拍照，也不曾留下隻言片語。後來你發現你錯了，記憶是個窄小的容器，它容不下太多的東西，那些無足重輕的事情總歸會被新的事物所替代，成爲灰白色的過往雲煙。這是對的，善於遺忘的人才有活下去的勇氣，而蒼老的人總是活在回憶中。

你在曲溪漂流的時候遇上了一場雨，撐伐的工人在竹木筏上唱起了當地的歌謠，你眯着眼看兩岸山涯的景色，回憶讓這一切變得不那麼真切。你想象着這些當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唱着同樣的歌，做着同樣的事，是多麼安寧又多麼無趣的生活。但沒有慾望的人生是幸福的。那時候你還不知道自己是一個走錯了地盤的人，而走錯地盤的人註定是要吃很多苦的。你在一場曲溪雨裏想了一場與己無關的心事，也讓一場故鄉之外的雨淋溼了你人生中最美的華年。

你走過最近的路是一個叫做長風的鄉鎮，不出半小時的車程，卻宛若你夢裏的水鄉，那是一片寧靜、純樸的土地，是你心中的桃花源。你搶着在農村的鍋竈上燒了一大碗你已經想不起內容的菜，那是你旅行中最人間煙火的瞬間。你貪戀那裏的陽光，風塵，花朵，湖水及所有清澈的事物，卻在夕陽西下的時候轉身離開，那時的天空落滿了寂寞的霞光。你原以爲很多事情已塵埃落定，最終發現都只是毫無意義的經過。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你在很久以後才明白，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完美無缺，你要華美的袍子，就要忍受上面的蝨子；你不想和蝨子爲伴，就要選擇清貧的衣裳。你可以什麼都不要，當然你也就什麼都沒有。旅行的經過讓你越來越明白這世上其實並沒有絕對的不公平，很多狹隘意義上的'不公平恰好是宏觀意義上的公平，如此而已。

你曾希望自己儘可能地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去聆聽每一處街角的風聲，你穿過熙攘的人羣，去看每一個城市的斜陽，你的心裏裝着一個亮堂堂的大世界，世界在你心中熠熠生輝。但旅行從來都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你的一生會經過哪裏，會歸向何方，你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都是一種奇妙的命中註定。你有時會在深夜反覆聽一首美國民謠，“一個男人要走多少條路，才能將其稱作男人。一隻白鴿要飛越多少海洋，才能在沙灘上入眠……一個人可以回過多少次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那首歌裏有一種流離失所的哀傷，你卻在故鄉的天空下漸漸溼了眼眶。

凌晨時分，你坐在人擠人的車廂裏，在某場旅行歸來的途中，去仔細辨認一個女人左手心凌亂的掌紋，那些錯綜複雜的曲線裏有你無法參悟的命運的走向，你閉上眼，疲憊排山倒海地襲來，內心卻有一種千帆過盡後的安詳。於是你明白，真正的旅行是一場孤獨的過程，它無法複製，無從與人分享。如同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