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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楊花飄處的地方作文

古詩中多有楊花的描述,可大多隻能當柳絮來解讀。然而,每當看到“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等句時,我卻仍會偏執地想起故鄉的楊樹,想起那片古老參天的楊樹林。

故鄉,楊花飄處的地方作文

故鄉是位於皖西南的一個小山村。村前是一片田野,夏插水稻冬種油菜;村後有一條名叫南塘垵的河流,河水四季常青。在河與村之間,有一大片沙洲。千百棵楊樹就如羣星一樣散長在這片廣袤肥沃的土地上。關於它們的種屬,我不是植物學家,所以說不上來,只知它們既不是新疆那邊秀挺的白楊,也不是被稱作“沙漠的脊樑”的胡楊,好像也不是葉呈心型的大葉楊。家鄉的楊樹多生水邊,葉片對生,喬木。除沿河一帶樹齡較小外,在沙洲中部全是枝粗葉茂的老楊樹。

這些老楊樹確實很老了。一棵棵粗大如磨盤,需三四個小夥子才能合抱過來。枝杆粗糙斑駁,魚鱗狀的樹表,像是老農皸裂的手掌,又像古屋頂上的黑瓦壟,疙疙瘩瘩、溝溝壑壑的,暗綠色的身上長滿了青蔥溼滑的苔蘚。它們在這沙洲上沐浴了幾百年的風雨?村裏的老人沒有一個說得上來。這些楊樹,不再軒昂挺拔,而是東傾西斜,如一個個佝僂盤身、拄杖而行的老人,卻又虯勁蒼莽。它們那滄桑的身姿上,似乎還保留着久遠時期洪水和疾風的跡象。

我們熱愛着這片楊樹林,因爲它是我們的樂園。只要一有空,我們這些讀書或不讀書的村娃,都會聚集在這裏玩耍。捉迷藏、翻跟斗、摔跤、打紙牌、掏陷阱,是我們常在樹下所幹的“勾當”。玩累了,我們就去抓蝴蝶。我到現在都不知爲什麼,楊樹下怎麼會有那麼多蝴蝶。這些蝴蝶,基本上都是白色的,銅錢般大小。它們在草尖上、野花中飛倦了,都紛紛停在楊樹的樹杆上休憩,密密麻麻的,遠看就像給楊樹圍上了一條白花裙子。我們走過去,它們不動;我們伸手去捉,當兩指快要觸及到時,它們卻倏地一下,全飛了。我們一走開,它們又趴在了原先的樹杆上,粉白的小翅膀一張一合,極其悠閒的扇動着。我們捉不到它們,但卻有逗它們玩的方法。到別人屋檐下的柴禾捆中抽出一根小竹杆,在一頭拴上一根一米長的細線,線端綴着一作業本上剪下的小紙片,我們舉着它在蝴蝶叢中奔跑。那些原先聰明的蝴蝶此刻就像被招了魂似的,沒心沒肺地尾隨着飄忽的紙片飛。我們把紙片舞的低一點,它們就飛得低一點;我們舞的高一點,它們就飛的高一點;我們圍着楊樹兜圈子,它們也兜圈子。看着它們被捉弄的笨笨樣子,我們不願跑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倚着楊樹哈哈大笑,有時就笑岔了氣,只喊肚疼。

也許是楊樹太老的緣故,粗狀的樹杆上除了長苔蘚,還長白白的樹菇、黑黑的木耳,及一種葉如蕨類的藥草等等一些寄生植物。這常常成了我們爬樹的理由。我們把它們採摘下來拿回家,總會換來父母又怨又喜的撫摸。但大多數我們爬樹,是爲了掏樹上的鳥窩。楊樹枝茂葉密,團團如蓋,一棵樹往往遮陰幾畝地。密密的'葉叢,是鳥兒棲息育兒的理想之所。站在楊樹底下手搭涼棚狀擡頭仰望,你細細搜尋,會漸次發現一個、兩個、三個……原來有數不清的鳥窩!這些鳥窩中,個最大、也是最粗糙的是烏鴉的家。當然還有八哥、鵓鴣、麻雀、貓頭鷹的,但那我們分不清誰是誰的窩。至於啄木鳥,我們常看到它給楊樹“治病”(課堂上老師教給我們的知識),但卻從未看過它鑽入哪個窩中。管它呢,我們關心的只是窩裏的小鳥及鳥蛋。楊樹好爬,再粗的杆,我們抱住它,噌噌噌,幾下就能爬到主枝杈上,然後抓着樹枝順着小枝杈就能掏到鳥窩了。掏到鳥蛋和小鳥是令人欣喜的,但掏鳥窩其實也是件有風險的事。那裏面有時會有鑽進去專偷吃小鳥和鳥蛋的蛇。我很幸運,沒有掏到過蛇,但看到過好幾次蛇在樹杆上遊走。有一次我的夥伴,把手伸進鳥窩時,竟很不幸運地拽出了一條粗如手臂的大蛇。當時他嚇得七魂出了六竅。那蛇被夥伴稀裏糊塗地甩到地面上,我們驚叫着四處散開。不遠處的大人忙跑過來,一鋤頭把蛇打死了。他拎起死蛇,一看,足有兩米來長。我們剝開它那鼓脹脹的青黃色背脊下的白肚皮,肚裏竟露出五隻黑毛的小鳥。“還好,還好,原來只是條無毒的松花蛇。要不然,嘿嘿嘿……”那大人說這話時,我們才突然想起那個掏鳥窩的小夥伴。一擡頭,他還愣愣地呆在我們的頭上,一臉蒼白,死死的抱着樹杆呢。( )

最好是夏天,中午我們把牛拴在楊樹下,看牛在清涼的風中,躺着閉目養神,兩隻大耳朵如蒲扇一樣扇動;看牛在樹陰下,上下嘴脣左右磨動,噴哧着熱氣咀嚼稻草。或者,我們趁這守牛的時機,去逗逗大樹上的螞蟻。大人們常說“樹大招風”,我則覺得“樹大招蟻”纔對。你看我們這些老楊樹,上面就終年爬滿了螞蟻。這螞蟻,不是家裏的那種芝麻小的、周身暗紅似乎透明的螞蟻,而是大如穀粒,渾身墨黑的螞蟻。它們不僅長得粗壯,而且身上散發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臭味,還很會叮人。我們有時躺在樹上乘涼睡覺時,常會被它們叮得身上一個腫塊一個腫塊的。這些螞蟻,平時總是成羣結隊地在大楊樹身上上上下下的爬動。沙洲上的很多大楊樹都是空的,那些黑黑的洞,我們想來都是被這些大螞蟻吃成這樣的。所以我們對這些螞蟻深惡痛絕。有空,我們就用樹枝去掃螞蟻,用鞋子摁拍螞蟻,直把它們碾得肢折身碎方痛快。當然,對付它們,我們最常用的戰術是“水淹七軍”:幾個夥伴,把大楊樹圍成一圈,然後掏出褲檔裏的“祕密武器”,對着螞蟻一番瘋狂掃射。看着“敵人”在“大水”裏丟盔棄甲、玩命逃竄的狼狽像,我們就會哈哈大笑,並美其名曰既解恨又給楊樹澆了肥。

當然,楊樹還有讓我們垂青的特別之處。某個無聊的日子,我們會砍下幾節嫩嫩的楊樹枝,取下梢頭筷子粗的部分,截成寸把長,把它按在石頭上滾幾滾,那青綠的樹皮就會脫落下來。我們把節這囫圇脫落下來的樹皮用牙輕輕地咬咬,用脣咂巴咂巴嘬幾下,一吹,“嘀嘀嘀”的清脆聲音響了起來,說明一個口哨就做成了。然後,我們把剩下的較粗的楊樹枝,用刀斜斜、淺淺地割成“S”狀,。割完後,順着切痕同樣把樹皮剝下來,抖抖,這節樹皮就像是捲起的皮帶。我們又把它先緊後鬆地捲成筒狀,使它呈現出一個上小下大的喇叭樣。最後,把事先做好的口哨塞進小頭的口子裏。嘿,一個土嗩吶完功了。把它放進嘴裏,鼓起腮幫,用勁一吹,“嗚嗚嗚”,聲音嘹亮雄壯。我們對這個自制的嗩吶當作至寶,回家後找一紅布帶把它拴着,然後別在腰間。有事無事時,就順手拿起來,村頭村尾、人前人後地吹,別提多神氣了。一直到晚上睡在牀上,才發覺兩腮紅熱熱脹麻麻地疼。

我們迷戀着村後的這片楊樹林。夏日,蟬鳴陣陣、涼風習習,頭上綠蔭似帳,腳下綠草如茵。春天,楊花飛舞,青香迷離,地上滿滿地鋪上一層米粒一樣楊花編織的鵝黃“毯子”。那情景,真有如傳說中的桃園仙境。

可是,隨着時光的流逝,那片楊樹林卻漸漸在消逝了。它們有的被雷擊垮,有的被洪水衝倒,有的被村民砍伐。當我長大,在異鄉浪跡數年後再回到那塊沙洲地時,呈現在眼前的只是荒茫茫的一片草灘,不見了一株楊樹的身影。站在蘆葦、茅草叢中,聽耳邊枯葉颯颯作響,想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詩句,我不禁淚眼矇矓——難道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終究逃脫不了“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的讖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