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書信：四季飛鴻

吳新吾友如晤：

南下相聚，我已在返程，任身外車聲隆隆，人聲鼎沸，取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獨守着自己的一席安寧，給你寫信。臨別時的話言猶在耳，一字千鈞。現代通訊的方式讓人應接不暇，手機、飛信、、MSN……當所有的同學都在忙着記錄這些長短不一的數字組合時，站在身邊的你在我身畔輕輕說了一句：“來封信！”一瞬間，我的心隨這三個字穿梭了二十餘年。是啊，方便迅捷雖然是現代生活的主流，然而一瞬即逝的聯絡又豈能揮灑出歲月的沉澱？一張素箋卻能承托起感情的內涵。提筆在手，千腸百轉不知從何訴說，心情凝實而厚重；落墨行書，所有的情愫順着筆尖一點點流淌，思緒悠遠而綿長。吳新，感謝你！原來你一直懂我，一直陪我鍾愛着文字天地，一直心照不宣的同我堅守着這麼多年的書信情結。

春季，花開時節，青澀的少年。

那天，時緩時急的三月雨淋溼了時肥時瘦的江南詩。正是“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我坐在教室，心不在焉地數着在院子裏漾起的水圈中央做着輕夢的水泡泡，揮之不去的思緒開始恍惚而迷惘，和着淡淡的雨氣，悠揚繚繞在校園上空……突然聽到廣播裏喊着我的名字，有我的來信！我一直習慣獨來獨往，與任何人交往寡淡，誰會給我寫信呢？帶了滿心的疑惑，第一次從傳達室大爺手中接過來信，開拆的一剎，心中已是千樹萬樹梨花開，竟會是你——那個曾坐在我身後沉默少言的睿智少年。雖然只是講一些你的校園新生活，朦朧感到同窗共讀時停留在我背後溫熱的目光，並不是一廂情願的錯覺。吳新，回覆你的信，不知該長還是該短，怕你覺出我的羞怯，怕你覺出我的慌亂。千修萬改，費盡心機，最後只是矜持而禮貌的淡淡說了些自己及知道的同學的近況。隨着投入郵箱的那一聲輕響，從此夢有所依，心在遐想……

於是每天下午都會支着耳朵聽廣播取信人的名單；於是按捺着迫不急待的心情從一大堆信件中翻找自己的名字；於是那個春季裏的一切黯然失色，而你，是唯一的一抹燦爛；於是知道了一種令人臉紅心跳的東西，我與你遠在天涯，只因幾張薄薄的信紙，便近在咫尺了。

躁動不安的夏日，貧瘠土地上走出來的年輕人，敏感而脆弱。

吳新，只記得我的平靜和畢業後數年那個夏季的清涼一樣難求。身外早已是萬木蔥蘢，而我卻走不出一片荒漠。現實是一條無情的鞭子，把所有的詩情畫意抽的'蕩然無存。最後的一封信，你說要去遠方，爲了改變，爲了不寬裕的家，爲了一份做男子漢的責任……這麼多的爲了，竟然沒有提到我。多少回想問你，歸期有無？然終怕有言便淺，一問成空。我把等待釀成酒，收藏起夢縈魂牽的悠悠清香；我把思念凝成弦，彈唱着歸去來兮的深深期盼。那時的你是紮根我心中的樹，哪怕是風吹微動，也會拽出切膚的痛。連根拔去，更要痛徹心扉。

任歲月更迭，我依舊在不停的寫着自己的憂傷，收起眼淚，收不起骨子裏的驕傲和倔強。我強迫自己擱淺了記憶中承載着多少悲歡的小船，塵封了心中那個封裝着我多少心事的郵箱。

一地的秋黃，那是一季絢麗繁華的破碎。一個人的成熟，那是一場風花雪月的破碎。

二十年後再聚首，窗外滿樹的紅黃綠描畫着秋的色彩，也描畫出我們已舊的玉貌朱顏。紅的驚豔，黃的華麗，綠的從容……彷彿就是我們走過的歲月寫照。

現代社會的發展真的是日新月異，從北往南我驚異着路過每個城市的富裕和祥和。還有你吳新，歲月的痕跡雖然寫在臉上，身材卻一如從前般的挺拔，和許多優秀的同學一樣功成名就，早已不再是爲生計困擾的窘迫少年。你們回到當年，意氣奮發，談着過去的年少輕狂，談着未來的社會責任。而我靜對着滿眼秋色感慨千萬：秋天是英雄暮年時的一曲《再回首》，還是紅顏盡逝後的一段《長歌行》？是失意者跨馬橫刀後的清茶獨品，還是孤傲者錯失愛情後的雨夜輕嘆……

忽然就感覺到什麼，我轉過身，果然看到喝到微薰的你舉着杯站在身後，我們四目糾纏，就這樣固執而坦然的對視着……時空彷彿在停頓！你忽然笑了，說：“這雙眼沒有變，還是這麼不染塵埃的清亮！”

我亦淺淺笑着，心中一聲嘆息。吳新，此情可待成追憶！我們是平行的兩列車，已經錯過！能牽繫的，也許就是這段未了鴻雁傳書吧。

風雪夜中，我答答的馬蹄聲不是美麗的錯誤，遠離了紅牆碧瓦的喧囂，我回到了等候多年的白屋，開啟柴門引來了犬吠聲聲，噓，我不是過客，是歸人！

吳新，我曾說過一朝老去，會找個清靜的地方，依舊閒書歲月，淡寫流年。用最原始的方式給最好的朋友寫最唯美的思念。懷感恩之心，感激我生命中經歷的種種真情。或許，寫一段情深義重的文，填一首古韻幽香的詩。託郵差把這份沉甸甸的回憶交到你們手中，永遠的儲存。相信秋水之上，紅塵之中，生命中總有些不願忘卻的情節，恍如琥珀。在塵埃中晶瑩剔透，不經意中的再次翻動，磕着人怦然心動……

吳新，不知不覺我的心竟隨疾馳的列車走過了人生的四個季節。

回到眼前，此時的季節是平和的，那是幾多浮沉後的頓悟；此時的季節是收穫的，那是經年後生活的豐厚積累；此時的季節是灑脫的，那清風過處，天高雲淡……細數每一次的來信，恍如飄落在我們心頭的一片片秋葉，舞動的優雅而從容。歲月侵蝕了生命的翠，卻磨礪出了尊貴的黃，凸凹有致的經脈鐫刻着千絲萬縷的人間真愛。我把它們一件件拾起，夾在生命的頁碼。只因我們的成熟與豁達，彼此珍藏起曾經的一份最純最美情結。那就讓它在你我的生命中一路芬芳吧。

謹祝全家安好！

同學：卉匆草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