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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前的香椿樹散文

前幾天回家,看到媽正拿着一根長長的竹竿打香椿。竹竿的頂端有一個鐵鉤,可以用來鉤下香椿芽。今年春來早,到現在已經是第三茬香椿。香椿樹太高了,媽手裏的工具並不怎麼聽話,好幾下才能鉤下一個香椿芽。於是我走到媽跟前,接過她手裏的竹竿說,媽,我來吧。媽不信任地看着我,你行嗎?也難怪媽不相信,我確實很少幹活,所以四十歲了,在爸媽眼裏仍是沒怎麼長大。我卻來了興趣,對着香椿芽就是一陣猛攻,沒三分鐘,胳膊酸了,香椿芽也沒打下來幾個。於是有些泄氣地靠在香椿樹上,一本正經地說,媽,要不然我爬樹去摘吧,這樣成功的機率高。媽白了我一眼,這樹你能爬上去?我吐了吐舌頭。於是,媽又拿起那根長竹竿,繼續打香椿。我趕緊跑進廚房,拿出一個面盆,將打下來的香椿撿起放在盆裏。

家門前的香椿樹散文

媽,這個香椿樹有多少年了?我問。

咱們搬到城裏的第二年我栽的,差不多,應該有21年了,媽說。

怪不得這棵樹又粗又高呢,原來它都20幾年了。我驚歎。

記得我們是九二年搬到城裏的,當年我爸買這個二層小樓是花光了我們家所有積蓄,大概是三萬元。我爸那時候在糧庫上班,那年頭工資都不高,好在我媽是一個很會持家的女人,日子過得很節儉。家裏養着雞鴨,雖然不多,但多少可以貼補生活。最主要的是,我媽每年開春都會買兩頭小豬,養上一年,進臘月就可以出手,這樣每年下來也積攢了一些錢。

媽是不願意去城裏生活的,她不認識多少字,所以內心裏很懼怕城裏的生活,最主要是進城了就沒地了,不能種糧食,不能種菜,所有這些在農村可以自給自足的東西,進了城都需要錢去買。爸一個工作,維持一個四口之家,其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媽的擔憂也很正常。可爲了爸爸工作的便利,爲了我和弟弟,媽,毅然拿出所有積蓄,支援爸在城裏安家。

我和弟弟住進城裏的家是非常開心,我和他住在樓上,一人一個臥室,很快我們倆就適應了城裏的新節奏。媽是很長時間都沒有適應,在農村時,無論是田裏還是果園裏,都有的她忙,雖然很勞累,但日子充實。到了城裏,一下子閒了下來,媽心裏空空的。我當時讀高中,弟弟讀初中,爸上班,所以媽連出去打工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家在小區的最前排,門前是一條比較寬的街道。在我家門前還有一小塊空地,當時還不是水泥地。第二年春天,媽開墾了這一小塊土地,說是土地,其實也就10平米左右的空地。媽整理好之後,就散了一些種子。不久之後,這小塊空地居然鬱鬱蔥蔥了。小白菜、西紅柿、西葫蘆相繼亮相。幾場春雨後,長勢更加喜人。後來,媽回了一次老家,回來的時候,居然帶回了幾棵月季花苗,甚至還有一棵一米多高小拇指那麼粗的香椿樹。媽將月季花栽倒了那塊空地裏,香椿樹栽在了離門前一米的'地方。

再一年的春天,月季花爭相吐豔,濃郁的芳香引來很多路人留連的目光,香椿樹也不示弱,明顯地比去年高出一截。這片空地成了媽勞動的場地,勞動的成果也是非常喜人的。尤其是西葫蘆長得最好,已經爬滿門房的整個西牆。小區裏很多家都吃過我家的西葫蘆,也都對媽整理的這片“花菜園”讚不絕口。幾年後,香椿樹已經高過了門房,每到春天,四月下旬,香椿樹都會長出鮮嫩的香椿芽,顏色暗紅,待到香椿芽長到八釐米左右,媽就開始掰香椿芽了。因爲大了就會老了,最主要的是及時掰下來,第二茬香椿芽才能很好的長出來。

香椿樹在我們老家幾乎家家都有,香椿芽是春天裏鄉下人都很喜歡的一種美食。其實我小時候是最不喜歡吃香椿芽的,別人嘴裏的美食,在我嘴裏確是極其難以忍受的味道。香椿芽可以生吃,也可以烹飪,當然還可以切成小段跟豬肉和在一起烙肉餅。我媽最喜歡做的就是炸香椿魚兒,可我不喜歡,所以很少吃,我媽那時候老說我沒捱過餓,那麼鮮美的食物都不喜歡。

我還記得,六年級的那年夏天,有天下午我去喊霞上學,可能是因爲霞的父母下地幹活回來的晚,所以我到霞家時,霞纔開始吃飯。午飯很簡單——涼麪。最讓我難以理解的是,涼麪居然沒打滷。我看到霞媽媽從樹上摘下幾個香椿芽,洗淨,用手用力揉搓,然後用刀切碎,放到碗裏,撒上一些鹽,點了兩滴香油,放到桌上,便算是滷了。我驚詫地看着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我控制不住想要說,這就是滷了嗎?太糊弄人了吧,怎麼能咽得下去!但我終究還是沒說,跑到她家門口等着霞,因爲我實在不想聞到香椿芽的味道。

路上我問霞,香椿芽做滷好吃嗎?比西紅柿雞蛋打滷還好吃嗎?霞說,當然好吃,這個季節我們家每頓都離不開香椿。其實我知道霞的家境很清苦,這個季節除了香椿芽其它蔬菜很少見,香椿芽,不用花錢,伸手就摘得到,那該是清苦日子裏最醇香的味道了。只是,我依然沒喜歡上那種香椿芽特有的味道。

大概是2000年,爲了規劃社區街道,我們家門前的那塊空地要打成水泥地,儘管媽很不捨,但又不得不忍痛割愛。可爲了保住那棵香椿樹媽幾乎是對施工頭說盡了好話,再加上小區裏的好多鄰居一起求情,工頭終於答應留下這棵樹。沒有了“果菜園”,香椿樹成了媽唯一的寄託。這棵樹已經高過一樓了。站在門房上會很容易摘下香椿芽,樹高了,壯了,長的香椿芽自然也更多了。每次打下香椿芽媽都要這家送一把,那家送一把,這棵香椿樹無形中還肩負着維持鄰里友好和睦的重任。

懷女兒頭兩個月,幾乎吃什麼吐什麼,吐得我什麼都不敢吃,人很快瘦了下來。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想法設法地爲我調劑飲食,效果依然不怎麼樣,有一度我都痛苦地暗自落淚。後來,偶然的看到媽晾曬在陽光下的香椿芽,已經呈半乾的狀態,隨手拿起來,放在嘴裏有意無意地咀嚼,奇怪的是,越嚼越有味道。後來居然依賴上這種被我打小都不待見的香椿芽,無論吃粥還是吃麪條,都要有它才能吃下去,而且吐的次數越來越少。媽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馬不停蹄地用香椿芽爲我做成各種食品,什麼香椿芽炒雞蛋,香椿芽肉餅,香椿芽拌涼粉,真是奇了怪了,我居然吃得津津有味。一家人看我食慾大增,都跟着開心。真沒想到人的口味會發生這樣莫名其妙的變化,我原以爲我是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香椿芽的味道呢,懷孕居然改變了我的長期以來的飲食習慣。媽以前常說我嘴刁,牛羊肉不吃,蔥姜不吃,尤其對我不吃在她看來是人家最美味的香椿芽更是耿耿於懷,這下好了,我終於心甘情願地而且還津津樂道地愛上了香椿芽,於是每年的春天就特別盼望門前那棵香椿樹早點發芽。

其實,我最愛吃媽做的香椿魚兒,我覺得這道食品不僅口感好而且品相好。香椿魚兒是用鮮嫩的香椿芽製做的,當然少不了麪粉、澱粉、鹽、味精、花椒麪、雞蛋、花生油這些輔料。第一茬香椿芽下樹時,我會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媽快點炸香椿魚兒,媽都會欣然同意,因爲她實在是喜愛香椿芽,更喜歡用它來做一些家人喜歡吃的食品。媽做香椿魚兒時我是一定會在旁邊欣賞的。媽把精選出的香椿芽連梗帶葉洗淨用鹽稍醃入味,這時油鍋裏以倒上花生油加熱,待油五六成熱時,媽會把香椿芽先沾上乾麪粉,然後再逐個地掛上事先用麪粉、澱粉、鹽、味精、花椒麪、蛋清和少許花生油調成的麪糊,入油鍋炸透,待浮起後撈出,瀝淨油裝盤。因爲此時的香椿芽一個個色澤金黃、形似小炸魚兒,我一邊欣賞一邊急着往嘴裏送,香椿魚兒吃起來酥脆、香甜,帶有淡淡的清香,幾乎是一會的時間,盤子裏的香椿魚兒被我一掃而光,媽慈愛的笑着,繼續炸着。

愛人說,想起過世的母親時,有時撲進腦海的往往不是那母親相貌,而是母親身上煥發出的體味,那種體味是黃醬的味道。那些年,母親每到開春就會蒸很多饅頭,還要把黃豆一個一個挑揀出最好的,然後把饅頭風乾,把黃豆煮熟,用鹽巴醃製在一個瓷罈子裏,封好蓋,慢慢的發酵,到了初夏,黃醬的味道就緩緩而來。而黃醬的氣味,也幾乎把辛苦的母親浸透,她身上瀰漫出來的,就是那種味道。所以他每次看到黃醬,就忍不住要掉淚,鼻子一翕動,母親恍若就站到眼前。是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活出一個人味兒,應該是很完美了,所以母親的味道,一直氤氳在愛人的生命裏。

我比愛人幸福多了,爸媽還很健康,我還可以膩在媽身邊,偶爾也會像小孩一樣撒撒嬌,即便是媽嘮叨我,說我長不大不懂事,對我來說都是極其慈悲的。在我看來,媽身上的味道無疑就是香椿芽的味道了。小的時候體會不到媽的辛苦,我自然也不懂得心疼媽,就像我小時候一點不喜歡香椿芽的味道一樣;長大了,爲人妻爲人母,自然就深諳做母親的不易,當然也就學着疼惜媽,依戀媽了,就像我愛上香椿芽的味道,依戀這種味道,其實,我是依戀着媽的味道。

是的,總有些記憶還那麼清新,繾綣在時光深處,當時光把往事打磨得光亮,再重新擺放在我們偶然途經的路上,定格的是讓我們感動的溫暖。媽門前的香椿樹,如今已經高過二層小樓,它在門前保持着永久的沉默,但因着媽的鐘情,家人們的喜歡,這棵香椿樹一定也盪漾着屬於它自已內心深處的那份欣慰。它站成故鄉的風景,在那方寸間的土地上,構成媽思鄉的最美好的畫面,而它香醇的嫩芽又延續着媽對我們永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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